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外门弟子们扛着木剑往演武场跑,像是被什么东西撵着似的。
檐角的铜铃还在晃,刚才梦里那碗灵菇粥的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怎么回事?”
他扒着瓦片往下瞅,正好撞见膳堂的大师傅端着蒸笼走过。
大师傅是个微胖的中年修士,腰间总系着块油渍斑斑的围裙,见林墨醒了,隔着老远喊:“赵昊那小子在演武场立了块‘卷王碑’,说要跟全外门弟子比剑呢!”
林墨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从屋顶爬下来。
昨晚回宿舍时,他特意在《因果欠账记录本》的最后一页画了只打盹的猫,此刻那猫的胡须被晨露洇得有点模糊。
他摸了摸腰间的锈铁剑,剑鞘里的寄居蟹还在打呼,小小的螯钳露在外面,随着呼吸一动一动。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蟹睡觉了。”
寄居蟹嘟囔着把螯钳缩回去,“又是那个卷王在发疯?”
“好像是。”
林墨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回廊尽头,“大师傅说他立了块碑。”
“立碑?”
寄居蟹突然兴奋起来,“难道是‘到此一游’碑?
我当年跟着遁世仙尊云游时,见过凡人在石碑上刻这玩意儿……”林墨没接话,顺着人流往演武场走。
刚拐过藏经阁的墙角,就听见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用剑劈石头。
演武场周围己经围满了人,三层外三层的,连屋顶和树杈上都扒着弟子,比上次宗门大比时还热闹。
“让让,借过。”
林墨仗着身形灵活,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终于挤到了前排。
他踮起脚尖往里看,只见演武场中央立着块丈高的青石碑,碑上用朱砂写着三个大字 ——“卷王碑”,旁边还刻着行小字:“日练剑三千,夜读经百卷,方为正道。”
赵昊正站在碑前,手里的烈火剑斜指地面,剑穗上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穿着身崭新的内门弟子服,领口绣着金边,比起昨天那身沾着泥点的旧袍,显得精神多了。
只是眼底的青黑遮不住,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都看好了!”
赵昊突然扬声,声音里带着灵力,震得周围弟子的耳朵嗡嗡响,“从今天起,我赵昊就在此立誓,每日练剑五千次,通读典籍十卷,三个月后的考核,定要让外门弟子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修行!”
人群里响起一阵抽气声。
五千次挥剑是什么概念?
寻常外门弟子一天练五百次就累得首不起腰,五千次怕是要把胳膊练断。
“赵昊师兄太厉害了!”
昨天那个圆脸小弟子举着剑谱,眼睛里闪着星星,“我要以师兄为榜样,今天就把《基础剑经》抄十遍!”
“我要去药园找最苦的灵草吃,磨练心性!”
“我今晚不睡了,去试炼塔熬夜闯关!”
周围的弟子像是被点燃的干草,瞬间沸腾起来。
林墨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 上次膳堂推出***版灵米糕时,抢不到的弟子也是这副群情激昂的样子。
赵昊显然很满意这种效果,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像是在检阅自己的士兵。
当视线落在林墨身上时,那点得意突然变成了冷笑,像淬了冰的刀子。
“有些人啊,” 赵昊故意拖长了语调,烈火剑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总以为靠晒太阳就能修成大道,却不知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往前走了两步,石碑投下的阴影正好罩住林墨,“林墨,你说我说得对吗?”
所有目光 “唰” 地一下聚焦过来,像无数根针扎在林墨背上。
他摸了摸鼻子,从怀里掏出半块昨天剩下的灵米糕 —— 早上没吃完塞在怀里的,现在还带着点体温。
“我觉得,” 他咬了口米糕,糯米的甜香冲淡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吃饭和修炼一样,都得看缘分。”
“缘分?”
赵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震得石碑上的朱砂都簌簌往下掉,“我看你是找不到借口了!
告诉你,三个月后的考核,幻境里可没有灵米糕给你吃!”
林墨没说话,只是慢慢嚼着米糕。
他注意到赵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握着剑柄的力度大得指节发白,显然是强行运转灵力撑着场面。
剑鞘里的寄居蟹突然用螯钳戳了戳他的腰:“这卷王的灵力虚得很,像是用禁术催起来的,闻着一股铁锈味。”
“你懂什么?”
赵昊似乎看出了林墨的不以为然,突然挥剑指向天空。
烈火剑 “嗡” 的一声轻鸣,剑身上窜起半尺高的火苗,在半空划出道赤红的弧线,正是青云剑法中的 “火烧云”。
这招他昨天在演武场练了整整一下午,此刻施展出来,倒是有模有样。
“看到了吗?”
赵昊收剑回鞘,下巴抬得老高,“这就是我熬夜修炼的成果!
你呢?
除了会躲在屋顶吃米糕,还会做什么?”
林墨刚要开口,就被一个穿蓝布衫的少年抢了先。
少年抱着木剑,脸涨得通红:“林墨师兄昨天说,练剑要像吃饭一样细嚼慢咽,不然会伤胃……一派胡言!”
赵昊厉声打断,吓得少年一哆嗦,木剑 “啪嗒” 掉在地上,“修行本就是逆天改命,岂能像凡夫俗子吃饭那般随意?
我看你就是被他带坏了!”
他弯腰捡起木剑,手指在剑身上弹了弹,那把普通的木剑竟然 “咔嚓” 一声断成了两截。
“修行者的剑,要么饮血,要么断金!”
赵昊把断剑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而不是像某些人手里的破铜烂铁,只能用来砍柴!”
他的目光落在林墨腰间的锈铁剑上,像带着钩子。
林墨终于皱起了眉头。
他可以容忍别人说自己懒,但不能容忍别人说咸鱼剑的坏话 —— 这破剑再怎么不济,也比赵昊那把只会烧火的剑顺眼。
“我的剑,” 林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至少不会欺负木剑。”
“哟,终于肯说话了?”
赵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往前逼近一步,烈火剑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股焦糊味,“怎么?
想为你的破剑出头?
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让我看看这把砍柴刀到底有什么能耐!”
周围的弟子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见。
圆脸小弟子悄悄拉了拉林墨的袖子,眼神里满是担忧。
林墨拍了拍他的手,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咳咳!”
李长老背着药篓从人群里挤进来,看到地上的断剑和那块扎眼的 “卷王碑”,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赵昊,你又在胡闹什么?”
赵昊显然没料到师父会突然出现,脸上的嚣张瞬间变成了慌乱,他连忙收剑行礼:“师父,弟子是在激励外门师弟们上进……激励?”
李长老指着那块石碑,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立块破碑就叫激励?
我看你是闲得发慌!
上个月让你抄的《清心诀》抄完了吗?
就知道在这儿耀武扬威!”
赵昊的脸 “唰” 地红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长老这才注意到林墨,脸色缓和了些:“小林啊,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小子就是头牛,不抽着就不知道往前挪。”
林墨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因果欠账记录本》,翻到某一页递过去:“长老,您上次借我的《清心诀》,说好三天还,现在都过了二十天了。”
册子上用红笔圈着的日期旁边,还画了个流泪的小人。
李长老的脸瞬间变得跟晚霞一样红,他干咳两声,伸手想把册子合上,又觉得不太合适,手悬在半空半天,最后从药篓里掏出颗朱红色的果子塞给林墨:“这个…… 这个是后山刚摘的凝神果,就当是利息了。
回头我就让赵昊把书给你送过去,还加他的批注!”
赵昊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师父 —— 那可是他求了好久都没得到的凝神果!
“不必了。”
林墨把果子推回去,指了指赵昊,“让他把欠我的灵米糕还了就行。”
“灵米糕?”
李长老疑惑地看向赵昊。
赵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最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林墨,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给你。”
林墨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灵米糕,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做的。
他满意地笑了笑,把米糕揣进怀里,对着赵昊晃了晃记录本:“这次就算抵消了。”
赵昊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的火气 “噌” 地冒了上来,却被李长老一眼瞪了回去。
“还不快把这破碑拆了!”
李长老踢了踢石碑的底座,“再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罚你去药园除一个月的草!”
赵昊不情不愿地应着,握着烈火剑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看着林墨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断剑,突然觉得那两块灵米糕像是在嘲笑自己。
林墨走出演武场时,夕阳正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摸了摸怀里温热的米糕,又拍了拍腰间的锈铁剑:“听到没?
下次再有人说你是砍柴刀,就把他的剑也吸成废铁。”
剑鞘里传来寄居蟹得意的笑声:“早就想试试了!
不过那卷王的灵力味道太差,比灵米糕差远了。”
林墨笑着摇了摇头,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远处传来赵昊劈砸石碑的声音,夹杂着李长老的训斥,像是一首奇怪的交响曲。
他抬头看了看天,晚霞正红得像块刚出炉的灵米糕,确实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至于赵昊会不会就此罢休?
林墨才懒得想。
反正他的记录本上,又多了一笔可以抵消的因果债。
而那两块热乎乎的灵米糕,正好可以当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