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纹崩碎的余波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移位,小腹处那被强行剥离灵根的伤口撕裂般疼,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山涧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着松涛声掠过她苍白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三天,当她终于从混沌中睁开眼时,首先闻到的是潮湿的泥土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咳……咳咳……”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喉咙却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疼得她额头沁出冷汗。
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平坦了许多,原本盘踞在丹田处的凤灵根,如今只剩一个空洞的伤口,只有极细微的一缕温热气息,像风中残烛般在经脉末梢跳动。
那是凤灵根被抽离时,侥幸残留的一丝碎片。
苏清寒的心猛地一揪,随即又急切地将手移向隆起的腹部。
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阵微弱的悸动——是胎儿的心跳,像春夜里刚破壳的幼鸟,纤细,却带着一股不肯熄灭的韧性。
“孩子……”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手背上。
那些泪水里裹着太多东西:失去宗门的痛,丧夫的悲,灵根被夺的恨,还有此刻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将额头抵在小腹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脉动,一遍遍地呢喃:“娘还在,娘一定护你活下去……哪怕拼了这条命。”
山涧深处传来狼嗥,她警觉地抬头,环顾西周。
这里荒无人烟,怪石狰狞如鬼,唯有几株歪脖子松树在风中摇晃,投下斑驳的阴影。
她知道,万魂狱和青冥仙宗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些黑袍和青衣,此刻或许正像饿狼般在大陆各处搜寻她的踪迹。
必须逃,必须藏起来。
苏清寒咬着牙,扶着岩壁慢慢站起身。
她身上的青布裙早己被血污浸透,裙摆撕裂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的小腿上布满了划痕。
她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最后一块干粮——那是墨战天塞进她手里的,此刻己经硬得像石块。
她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干涩地咀嚼着,目光望向南方。
战天说,去南域,找凌霄剑府。
可她现在这副模样,连走路都艰难,又怎能穿过万魂狱盘踞的东域,抵达千里之外的南域?
她苦笑一声,将剩下的干粮小心地包好,藏进怀里。
当务之急,是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昏迷的这三天里,墨山之上正发生着另一场剧变。
墨玄山老祖自爆的金光不仅震退了强敌,更在无形中击碎了菊龙树顶端的阳果。
那枚蕴满龙气的金色果实炸裂开来,无数光点如流星般坠落,一半融入了墨战天染血的尸身,另一半则渗入了墨山深处的土壤,与地脉灵泉纠缠在一起,静静等待着重逢的那天。
而夜沧溟在离开墨山后,立刻返回了万魂狱总坛。
他将那缕完整的凤灵根小心翼翼地注入一个刚降生的女婴体内,又把菊龙树的阴果碾碎,用魂术强行渡入女婴丹田。
那女婴本是个无灵根的弃婴,却在凤灵根与阴果的滋养下,眉心渐渐浮现出一点朱砂,哭声里竟带着凤鸣般的清越。
夜沧溟看着她,眼中闪过阴鸷的笑意:“从今往后,你便是万魂狱的圣女,凤倾绝。”
他要让这凤灵根,永远为万魂狱所用。
更无人察觉的是,苏清寒腹中的胎儿体内,那被云鹤真人抽走八分的龙灵根,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墨玄山老祖自爆前,曾用最后一丝灵力布下“护脉咒”,那道金光不仅护住了苏清寒的生机,更在胎儿丹田处凝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当云鹤真人的木系灵力强行抽离龙灵根时,正是这道屏障死死锁住了最后的两分灵根,将其藏入胎儿的血脉深处,像颗沉睡的种子,只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苏清寒沿着山涧一路向南,白天躲在岩洞里不敢露面,只在黄昏或黎明时才敢出来找些野果充饥。
她不敢用灵力疗伤,怕引来了追兵,只能任由伤口慢慢愈合,结痂,再在赶路时被磨破,反复循环。
一个月后,她走到了一片丘陵地带。
这里的土地是贫瘠的黄土,稀疏的庄稼地里站着几个弯腰劳作的农人。
看到她这副狼狈模样,有人远远地观望,有人低声议论,却没人敢上前搭话。
“姑娘,你是从哪儿来的?”
终于,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停下脚步,看着她凸起的肚子,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
苏清寒攥紧了衣角,低声道:“我……我是逃难来的,家乡遭了灾,丈夫没了,只剩我一个。”
她不敢说太多,只讲着最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老妇人叹了口气,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窝头递给她:“唉,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前面有个青石村,村里人虽不富裕,倒也心善,你去那儿碰碰运气吧。”
苏清寒接过窝头,指尖触到温热的粗粮,眼眶一热,屈膝就要下跪,却被老妇人扶住了:“快别这样,怀着娃呢,仔细身子。”
青石村坐落在一道山坳里,几十户人家的土坯房错落有致,村口有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像把巨伞。
苏清寒走到村口时,正遇上几个在树下纳凉的村民,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好奇,也带着警惕。
“这是谁啊?
穿得这么破。”
“看那样子,怕是快生了吧?”
“听说是逃难来的,无家可归呢……”议论声不大,却字字句句钻进苏清寒耳朵里。
她低下头,轻声道:“各位乡亲,我叫阿秀,想在村里借个地方落脚,我会做针线活,能换口饭吃。”
村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他打量了苏清寒半晌,才捻着胡子道:“村西头有间废弃的土屋,是前几年王老五搬走后留下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住那儿吧。”
他顿了顿,又道,“村里不养闲人,你要是真能做活,换口吃的倒不难。”
那间土屋果然破旧,屋顶漏着天,墙角结着蛛网,唯一的家具是张快散架的木桌。
可苏清寒推开门时,却长长地舒了口气——至少,这里是安全的。
她用村民们接济的稻草铺了张床,又找了些泥土糊住屋顶的破洞。
白天,她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给村里人缝补衣裳,换取些米粮;晚上,她就摸着小腹,给孩子讲墨氏宗族的故事,讲那棵开着奇花的菊龙树,讲他父亲挥剑如龙的模样。
“孩子,等你长大了,娘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星空。”
她望着土窗外稀疏的星子,轻声说,“那里有你爹爹的魂灵,有族人的期盼。”
村民们对她始终是疏远的。
妇人們纳鞋底时,看到她来了就会停下话头;孩子们在巷子里玩耍,见了她就会远远地喊“疯婆子”,然后一哄而散。
只有隔壁的张婆婆,偶尔会送些刚蒸好的红薯给她,叹着气说:“阿秀啊,你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住生娃的罪。”
苏清寒只是笑笑,将红薯揣进怀里,留给夜里饿醒时的自己。
她知道,这份疏远是好事,越是不起眼,才越能活下去。
深秋的一个雨夜,土屋的门被狂风撞得吱呀作响。
苏清寒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腹痛,她知道,孩子要来了。
她咬着牙,将早就准备好的剪刀在火上烤了烤,又铺好干净的稻草,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迎接这个在血与火中诞生的生命。
雷声在屋外炸响,雨声如鼓点般敲打着屋顶。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却顽强的啼哭,终于穿透了雨幕,在这间破旧的土屋里响起。
苏清寒瘫在炕上,浑身被汗水浸透,却顾不上喘息,颤抖着将那个皱巴巴的婴儿抱在怀里。
是个男孩,眉眼间像极了墨战天,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使闭着,也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劲儿。
她摸了摸婴儿的丹田处,那里一片沉寂——那两分龙灵根藏得极深,连她都感应不到丝毫气息。
“就叫你惊尘吧。”
她吻了吻孩子的额头,泪水落在他柔软的胎发上,“墨惊尘,愿你日后能惊醒这混沌世道,也愿你……能平安长大。”
屋外的雨还在下,仿佛要洗去这世间所有的血腥。
苏清寒抱着怀里的婴儿,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终于露出了十六年来第一个安稳的笑容。
她不知道,这笑容背后,藏着怎样漫长的隐忍与等待。
更不知道,这个名叫墨惊尘的孩子,将在十六年后,因一朵偶然绽放的花,唤醒血脉里沉睡的龙灵根,踏上一条横跨大陆的复仇之路。
而此刻的青石村,只有风雨声,和婴儿熟睡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