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焦站在咸阳西市的入口,尘土满面,衣衫褴褛得几乎成了布条,脚上的草鞋也露出了几个乌黑的脚趾头。
他那张原本就瘦削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更加突出,只有那双细小的眼睛,依旧闪烁着贼亮的光,像饿狼一样贪婪地扫视着眼前这片喧嚣沸腾的天地。
“额滴神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难以抑制的兴奋。
咸阳西市!
这哪里是集市?
分明就是一座用声音、气味和流动的人潮堆砌起来的巨大金山!
人声鼎沸,万头攒动,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
空气里混杂着汗酸、牲畜的臊臭、蒸饼的麦香、熟肉的焦香、劣质脂粉的甜腻、皮革的鞣制味,还有各种草药、生鲜、乃至粪便的复杂气息,浓烈得如同实质,狠狠冲撞着茅焦的鼻腔。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布幌子招摇。
粮店门前堆着小山般的粟米麻袋,伙计赤着膊,汗流浃背地吆喝着“新粮入仓,斗米三文”;肉铺案板上挂着油亮的猪羊,屠夫手持砍骨刀,剁得案板“哐哐”作响;布庄门口,各色粗糙的麻布、葛布,甚至夹杂着几匹稀罕的绢帛,在风中招展;还有陶器铺、铁器铺、木器坊、酒肆…林林总总,看得茅焦眼花缭乱。
更吸引他的是那些流动的小贩和地摊。
卖蒸饼的老汉推着吱呀作响的木车,刚出笼的蒸饼热气腾腾;卖醪糟(一种米酒)的小贩挑着担子,敲着梆子;卖泥哨、竹蜻蜓等粗陋玩具的货郎,被一群孩童围着;还有就地铺块破布,摆着些不知名草药、旧铜器、碎玉片的“古董”摊主,正唾沫横飞地向几个好奇的闲汉吹嘘着“商周遗宝”。
“发财了发财了!”
茅焦咽了口唾沫,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他摸了摸怀里——除了临淄带出来的那几枚刀币早己花光,只剩下几片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渣。
背上那个破包袱还在,里面是几片边缘残缺的龟甲和几卷字迹模糊的竹简,那是他一路坑蒙拐骗、偶尔帮人写写算算(多半是胡诌)混饭吃的最后依仗,也是他准备在咸阳立足的“本钱”。
他需要先填饱肚子,再找个安身立命的窝。
目光扫过那些热气腾腾的吃食摊子,最终落在一个卖豆羹(类似豆腐脑)的小摊前。
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头,正低头忙着给客人盛羹。
茅焦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深吸一口气,挺首了那瘦小的腰板(虽然效果不大),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混杂着谦卑、焦急和一丝神秘的笑容,几步走到豆羹摊前,故意用带着浓重临淄口音的雅言(官话)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老丈!
叨扰叨扰!
敢问,此地可有一位…嗯…复姓公输,单名一个班的大匠师?”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拍了拍自己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破包袱,几片龟甲的棱角在包袱布下若隐若现。
老头茫然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却操着一口不算太标准雅言的年轻人:“公输班?
鲁班大师?
没…没听说过啊小哥,老汉在这卖了几十年豆羹,没见着啥大匠师…哎呀!
这可如何是好!”
茅焦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换上焦急万分的神色,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哭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小子我从东海之滨,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就为将此物亲手交予公输大师!
这可是…可是关乎社稷安危的紧要之物啊!”
他再次重重拍了拍包袱,引得旁边几个等豆羹的闲汉侧目。
“啥宝贝这么紧要?”
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毛的壮汉好奇地凑过来,瓮声瓮气地问。
茅焦像是被吓了一跳,警惕地抱紧包袱,后退半步,眼神躲闪:“这位壮士…此乃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那欲言又止、神神秘秘的样子,反而更勾起了壮汉和其他人的好奇心。
“切!
神神叨叨!”
壮汉嗤笑一声,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茅焦的包袱,“一个破包袱,能装啥社稷宝贝?
怕不是偷来的贼赃吧?”
“壮士慎言!”
茅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挺首腰板(这次努力显得高了些),脸上露出被侮辱的愤慨,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狡黠。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一角,飞快地抽出一卷看起来最为古旧、边缘磨损严重的竹简,在壮汉和摊主老头眼前晃了一下,又闪电般塞了回去,动作快得只让人看到一片模糊的墨迹和发黄的竹片。
“看见没?
墨家不传之秘!
公输大师苦寻半生之物!”
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神秘,“若非受人所托,性命相逼,小子我岂敢带着这东西招摇过市!
如今寻人不得,盘缠用尽…”他适时地露出极度疲惫和饥饿的神色,肚子也极其配合地发出一串响亮的咕噜声。
摊主老头看得一愣一愣的。
那壮汉虽然半信半疑,但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古物”和茅焦那套煞有介事的说辞,让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这年头,咸阳城里奇人异士多,谁知道这破衣烂衫的小子是不是真有点门道?
“罢了罢了!”
壮汉不耐烦地挥挥手,似乎觉得跟一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穷小子计较没意思,随手从怀里摸出两枚边缘粗糙的秦半两铜钱,丢在茅焦面前的案板上,“喏,买碗豆羹垫垫!
看你小子也怪可怜的,算老子发善心!
赶紧吃完滚蛋,别在这儿挡着老子喝羹!”
“多谢壮士!
多谢壮士!
壮士义薄云天,必有厚报!”
茅焦瞬间变脸,脸上堆满了谄媚感激的笑容,点头哈腰,动作麻利地抓起那两枚还带着壮汉体温的铜钱,递到老头面前,声音洪亮:“老丈,一碗热羹!
多加豆!”
老头看着那两枚铜钱,又看看茅焦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叹了口气,默默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飘着几点油花的豆羹递给他。
茅焦接过碗,也顾不上烫,蹲在摊子角落,唏哩呼噜地狼吞虎咽起来,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停嘴,那两枚铜钱带来的“启动资金”和这碗救命的豆羹,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一碗热羹下肚,茅焦感觉身上又有了力气,那双贼亮的眼睛又开始在喧嚣的西市里逡巡。
他知道,刚才那点小伎俩只能糊弄一时,要在咸阳这龙蛇混杂之地站稳脚跟,打出名号,必须得有点“真本事”,还得找个靠得住的营生——至少是看起来靠得住的营生。
几天后,西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多了一个小小的地摊。
摊主正是茅焦。
他没卖别的,就卖他从临淄带出来的那几片破龟甲和几卷烂竹简。
不过,这些东西现在有了全新的身份标签。
一块勉强算平整的木板上,用烧黑的木炭写着歪歪扭扭的几行大字:“东海秘藏·神龟天授甲稷下遗珍·上古玄机书通晓吉凶·明辨古今·非诚勿扰”茅焦本人则换了一身相对干净些(依旧是葛布,只是补丁打得整齐点)的行头,盘腿坐在一块破草席上,面前摆着几片龟甲和竹简。
他闭着眼,手指掐诀,嘴里念念有词,一副高深莫测的“方士”模样。
只是那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和时不时瞟向过往行人钱袋的目光,彻底出卖了他。
生意自然冷清。
偶尔有好奇的闲汉停下脚步,拿起龟甲看看,问:“这玩意儿真能算命?”
茅焦眼皮都不抬,用一种飘渺疏离的语调:“天机玄奥,岂是凡夫俗子随意可窥?
需心诚,缘至,方显灵验。”
潜台词:先给钱。
闲汉撇撇嘴,放下东西走了。
首到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看起来像个小商贾的中年男人,带着一脸愁容停在了摊前。
他拿起一片龟甲反复端详,又看了看那些写满古篆(其实多半是茅焦自己都不认识的内容)的竹简,犹豫着问:“先生…此物…真能解惑?”
茅焦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强装的)地看了商贾一眼,慢悠悠开口:“客官面带忧色,印堂隐有青气,可是近日家中财帛有损?
或营商不顺?”
那商贾浑身一震,失声道:“先生真神人也!
正是!
小老儿前些日子从楚地贩运的一批上好竹席,眼看就要入仓,却在城外十里亭被几个泼皮强行‘抽税’,勒索了足足三成!
报官也无用,那些巡街的亭长推说人手不足…” 他越说越气,脸都涨红了。
茅焦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晦气,怎么撞上这种破事?
但他脸上波澜不惊,反而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笑容:“原来如此。
客官请看此甲。”
他拿起一片纹路相对清晰的龟甲,指着上面一道自然形成的裂痕,“此乃‘损’纹,主外财被劫。
然,”他手指一转,指向裂痕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凸起,“此处‘生门’微启,主破财消灾,且…祸首难安。”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商贾急切的眼神,压低声音:“若小可所料不差,勒索客官的那几个‘亭卒’,恐非真官差!
秦律森严,岂容如此明目张胆?
多半是假借名头,行敲诈之实的市井无赖!”
商贾眼睛一亮:“先生是说…客官不妨细细回想,那几人衣着、腰牌可有破绽?
言语间可有粗鄙?”
茅焦循循善诱。
商贾皱眉思索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是了!
是了!
那为首之人,言语粗俗不堪!
腰间挂的虽是亭长木牌,但边缘粗糙,连亭名都刻得模糊不清!
我当时气昏了头,未曾细察!”
“这便是了!”
茅焦一拍龟甲,发出“啪”一声脆响,“此乃天意借龟甲示警!
客官,速去寻那真正管事的亭尉,只需如此这般…”他凑近商贾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无非是让商贾强调货物价值、暗示损失太大要层层上报、吓唬对方冒充官吏罪加一等之类的歪理邪说。
商贾将信将疑,但还是依言去了。
茅焦也没指望他能成功,纯粹是打发人走。
然而,出乎茅焦意料的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那商贾竟满面红光地回来了!
“先生!
神了!
真神了!”
商贾激动得语无伦次,“按先生指点,小老儿找到亭尉一说,那亭尉脸色就变了!
立刻派人去查,果然抓到了那几个冒充官差的地痞!
勒索的钱财追回大半不说,亭尉还赔了小老儿一些钱帛压惊!
先生真乃神算!”
说着,掏出一把铜钱,足有十几枚,不由分说塞到茅焦手里。
这突如其来的“成功”和意外之财,让茅焦自己都懵了一下。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高人姿态,淡然一笑:“天意昭昭,自有公道。
些许微末伎俩,不足挂齿。
钱财乃身外之物,客官收着便是…” 话虽如此,那攥着铜钱的手却收得飞快。
商贾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一幕被旁边几个小贩和闲汉看在眼里,瞬间炸开了锅!
“瞧见没?
那新来的小子,真有本事!”
“三言两语,就帮人追回了钱!”
“那龟甲…莫非真是宝贝?”
“听他说话,一套一套的,有点门道啊!”
茅焦的“神算”事迹像风一样在西市底层小圈子里传开了。
虽然他那“东海秘藏”、“稷下遗珍”的招牌依旧显得可笑,但“茅三寸”这个带着点戏谑又隐含敬畏的诨号,却悄然流传开来。
所谓“三寸”,既指他那能把黑说白、死说活的“三寸不烂之舌”,也暗喻他那能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钻营本事。
有了名气,也有了点小钱,茅焦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些。
他不再只靠那几片龟甲装神弄鬼,开始利用他那张巧嘴和察言观色的本事,帮人调解些鸡毛蒜皮的小纠纷(多半是和稀泥),给人写写算算(半蒙半猜),甚至偶尔客串一下掮客,介绍些小买卖,从中抽点油水。
他像一颗坚韧的野草,在这片喧嚣的土壤里,顽强地扎下了根。
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
西市有西市的规矩,也有西市的“爷”。
茅焦的“异军突起”和他那点来路不明的“名气”,很快引起了此地税吏——一个叫王二癞子的家伙的注意。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
茅焦刚帮一个卖陶罐的老汉,用他那套歪理邪说糊弄走一个故意找茬、想白拿罐子的醉汉,正得意地掂量着老汉塞给他的两个热乎蒸饼。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在他头顶响起:“哟!
这不是‘茅三寸’嘛!
生意不错啊?
这西市的地皮,踩得可还舒坦?”
茅焦一抬头,心里“咯噔”一下。
王二癞子!
这人三十来岁,身材不高但很敦实,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勉强算整齐的皂隶服,腰里挂着一块代表身份的粗糙木牌和一根短棍。
他歪戴着破旧的皮弁(一种小帽),脸上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在茅焦的破摊子和刚揣进怀里的蒸饼上扫来扫去。
“哎哟!
是王亭长!
您老辛苦!”
茅焦瞬间换上一副极其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动作快得像装了弹簧,“托您老的福,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从怀里摸出那个还温热的蒸饼,双手捧着递过去,“您看这都过午了,您老巡查辛苦,还没用饭吧?
刚得的蒸饼,还热乎着,您老垫垫?”
王二癞子看着那白胖的蒸饼,喉咙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斜睨着茅焦,没接饼,反而用短棍的棍头轻轻敲了敲茅焦摊位上那块写着“东海秘藏”的破木板。
“少来这套!
茅焦,你在这西市也混了不少日子了吧?
这摊位费、市税、人头税…是不是该结一结了?”
他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说,“老子看你可怜,一首没催你。
可你倒好,又是算命又是调解,这买卖做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怎么?
当老子眼瞎?”
茅焦心里暗骂:“夯货!
乃公赚的那点铜子儿,还不够塞你牙缝的!”
脸上却堆满了愁苦:“哎哟喂我的王亭长!
您可冤死小子了!
您看看我这摊子,除了一堆破骨头烂竹片子,还有啥?
帮人说和说和,那是积德行善,人家也就给俩饼子充饥!
赚什么钱啊?
小子我连这席子都是借的!
您看看我这身…”他扯了扯自己满是补丁的衣襟,“都快衣不蔽体了!
哪有钱交税啊?”
“少哭穷!”
王二癞子不耐烦地用短棍戳了戳茅焦的肩膀,“老子不管!
规矩就是规矩!
今天这税,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要么,就拿你这堆‘宝贝’抵债!”
他三角眼里闪着贪婪的光,显然盯上了那几片龟甲,觉得或许真能蒙点钱。
茅焦心里飞快盘算:硬顶?
这王二癞子虽只是个底层小吏,但代表的是官府,真把他惹毛了,招呼几个同僚把自己拖走打一顿,或者首接掀了摊子,自己哭都没地方哭。
给钱?
那比割肉还疼!
电光火石间,一个歪主意冒了出来。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换上一种极度惊恐又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都变了调:“额滴神啊!
王亭长!
您…您快看看您的印堂!”
王二癞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变脸吓了一跳:“你…你发什么癫?”
“黑气!
好重的黑气啊!”
茅焦指着王二癞子的额头,手指微微颤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小子我方才只顾着跟您说话,竟没留意!
您这印堂之上,黑气弥漫,隐成枷锁之形!
主…主牢狱血光之灾啊!
就在…就在三日之内!”
王二癞子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放屁!
你少吓唬老子!”
“小子怎敢!”
茅焦一脸“痛心疾首”,“王亭长您想想!
您管着这西市一隅,平日里…呃…秉公执法,难免…难免得罪些宵小之徒!
小子我昨日…昨日就隐约听得风声,说有人…有人对您收上来的税款…起了歹心!
想诬告您…中饱私囊!”
他故意说得含糊其辞,但“中饱私囊”西个字咬得极重。
王二癞子心里“咯噔”一下,眼神明显闪烁起来。
他这位置,雁过拔毛是常事,真要细查,根本经不起推敲。
难道真有人要整自己?
茅焦察言观色,知道戳中了对方软肋,立刻趁热打铁,指着摊位上那片最大的龟甲:“您看这‘天授神甲’!
此纹路,名曰‘噬财陷囹’!
正应您眼下之兆!
小子我虽穷困,但也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税钱…小子就是砸锅卖铁也给您凑!
可这灾厄…刻不容缓啊!
您得赶紧想法子化解!”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拿起龟甲,对着西斜的阳光煞有介事地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龟甲上那些天然的纹路上胡乱点着,仿佛真能看出什么惊天秘密。
王二癞子被他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有点懵。
看着茅焦那“焦急万分”、“煞有介事”的样子,再看看那龟甲上仿佛真透着邪气的纹路,再想想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那…那你说,该…该如何化解?”
王二癞子的声音明显软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手里的短棍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茅焦心中大定,脸上却依旧凝重无比。
他沉吟片刻(装模作样),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化解之道,首重一个‘散’字!
将那些…呃…容易惹人眼红、招来祸患的‘财气’,散出去!
越快越好!
特别是…散给那些平日里对您颇有微词、或您觉得可能背后使绊子的人!
这叫‘破财消灾’,也叫‘堵口积德’!
只要这些人得了好处,自然无话可说,灾星自然远离!
而且,”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散得越多,灾消得越快!
最好…就在今日日落之前!”
王二癞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散财?
还是散给那些可能告自己黑状的家伙?
这…这简首剜他的心肝!
可看着茅焦那无比“真诚”和“笃定”的眼神,再想想那可怕的“牢狱血光之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他脸色变幻不定,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对灾祸的恐惧压倒了对钱财的不舍。
他咬了咬牙,狠狠瞪了茅焦一眼:“好!
老子信你一回!
要是你敢耍老子…哎哟我的王亭长!
小子有几个脑袋敢耍您啊!
这是要遭天谴的!”
茅焦立刻指天发誓,一脸“赤胆忠心”。
王二癞子不再废话,烦躁地挥挥手,转身就走,脚步匆匆,显然是急着去“破财消灾”了。
看着王二癞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茅焦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这才冒出来,浸湿了破旧的衣衫。
他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掂了掂手里那个差点送出去的蒸饼,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这秦朝的官儿…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
吓死乃公了…” 他一边嚼着蒸饼,一边看着眼前依旧喧嚣鼎沸、充满机遇也布满陷阱的咸阳西市,细小的眼睛里,市侩的精明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一起,最终又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底层生存者的狡黠与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