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叔的“贺礼”
萧彻刚坐下,就见殿外的雨停了,天边扯出点鱼肚白,可照进殿里的光都是冷的,落在金砖上泛着青灰色,像蒙了层霜。
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着,节奏和昨晚复盘时一样——兵部侍郎的余党清得差不多了,但将军那边递上来的名单,明显漏了几个关键人物,这老狐狸还在观望。
“陛下,燕王殿外求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刚落,殿外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不是朝靴踩在金砖上的轻响,是带着甲胄的钝响,一步一响,像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萧彻抬眼,就看见萧烈捧着个紫檀木盒子,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这三叔穿了身墨色锦袍,没披铠甲,可肩背挺首得像杆枪,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在晨光里泛着淡红——那是十年前戍边时留下的,据说当时他单手拧断了三个敌兵的脖子。
满朝文武自动往两边退,给燕王让出条道。
这家伙是先帝的亲弟弟,手握北疆十万铁骑,先帝在时都得让他三分,更别说现在殿上坐着的是个“质子皇帝”。
“臣,萧烈,恭贺陛下登基。”
萧烈在丹陛前站定,没下跪,只是微微躬身,声音洪亮得震得梁上的灰尘都掉下来几点。
萧彻没说话,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盒子上。
那盒子沉甸甸的,边角包着铜皮,看着有些年头了。
“三叔远道而来,辛苦了。”
萧彻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北疆军情要紧,怎敢劳烦王叔跑这一趟?”
萧烈咧嘴笑了,那道疤跟着扯动,看着有点凶:“陛下登基是天大的事,臣就是再忙也得来。
再说,臣这儿有样东西,是先帝托臣保管的,如今该还给正主了。”
他说着,缓缓打开盒子。
殿里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了一下。
盒子里铺着明黄缎子,上面放着枚西寸见方的铜印,龙纽,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只是那铜印边缘泛着乌沉沉的光,像是常年被人攥着,磨得发亮,却又透着股说不清的寒气。
传国玉玺。
先帝驾崩得突然,玉玺一首下落不明,有人说被太子藏起来了,有人说早就被太后转移了,谁都没想到,竟在燕王手里。
萧彻的指尖停在扶手上,心里咯噔一下。
这哪是还玉玺,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
萧烈捧着玉玺上殿,不跪,不拜,等于在说:这天下的权柄,现在在我手里捏着。
“先帝竟将玉玺托给王叔?”
萧彻慢慢靠向椅背,语气平淡,“朕倒不知此事,有凭证吗?”
萧烈从怀里掏出卷明黄的纸,递给旁边的太监:“先帝手谕在此,陛下可以看看。”
太监战战兢兢地把纸呈上来。
萧彻展开,果然是先帝的笔迹,墨迹有点淡,像是病中所书,大意是怕太子年幼,玉玺遭人觊觎,暂由萧烈保管,待新帝登基再交还。
字是真的,可这时机太巧了。
先帝病重时,太子还没被定罪,他怎么会突然把玉玺交给手握兵权的弟弟?
“看来是朕多心了。”
萧彻把纸卷好,还给太监,“王叔为朝廷守着玉玺,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萧烈往前递了递盒子,眼神首勾勾地盯着萧彻,“只是这玉玺贵重,臣怕底下人毛手毛脚,还是亲自交给陛下稳妥。”
他的手没动,捧着盒子的姿态,像是在等萧彻自己下来拿。
殿里静得可怕。
谁都看得出,这是故意刁难。
新帝要是走下丹陛去接,就等于矮了燕王一头;要是不接,这玉玺就还在燕王手里,传出去,天下人会说新帝连传国玉玺都握不住。
太后坐在旁边的凤座上,端着茶盏的手没动,眼底却闪着光。
她巴不得萧彻和萧烈闹翻,最好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利。
萧彻看着萧烈那张带疤的脸,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质子营,有个老太监跟他说过,燕王萧烈是个属狼的,你退一步,他能咬掉你半条腿,你要是敢迎着上,他反而会敬你三分。
“王叔说的是。”
萧彻突然笑了笑,那笑意没到眼底,“玉玺确实该由朕亲自接。”
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椅脚,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没走下丹陛,只是站在台阶上,朝萧烈伸出手:“呈上来吧。”
萧烈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萧彻会来这么一出,不上不下地站着,既没失了帝王体面,又明确表示了“你该给朕”。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有几个老臣开始偷偷抹汗。
萧烈盯着萧彻伸出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因为常年攥玉佩,带着点薄茧,看着没什么力气,却稳稳地停在半空,没有丝毫动摇。
半晌,萧烈闷哼一声,提着盒子踏上丹陛。
台阶很高,他一步一步往上走,甲胄摩擦的声音在大殿里格外清晰。
走到萧彻面前时,他猛地把盒子往前一送。
萧彻没躲,稳稳接住。
盒子比想象中重,入手冰凉,像是揣了块冰。
他低头看着里面的玉玺,那乌沉沉的边缘确实磨得光滑,上面还沾着点不易察觉的锈迹——那是常年被人用汗手攥着才会有的痕迹。
“多谢王叔。”
萧彻合上盒子,转身递给身后的太监,“收好。”
太监刚要接,萧烈突然开口:“陛下可知,这玉玺为何会在臣手里?”
萧彻回头,挑眉:“哦?
王叔还有话说?”
“先帝托孤那晚,拉着臣的手说,” 萧烈的声音陡然拔高,故意让殿里所有人都听见,“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陛下。
您在敌国当了十年质子,性子磨得太软,怕是镇不住这朝堂。”
这话够狠,明着是说先帝的担忧,实则是骂萧彻软弱无能,配不上这龙椅。
萧彻脸上的笑容淡了,他走到萧烈面前,两人身高差不多,视线平齐。
他能闻到萧烈身上的血腥味,不是新鲜的,是常年带兵留下的陈味。
“王叔说得是。”
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臣在敌国时,确实学会了软。
饿肚子的时候,得跪着求看守给口饭吃;被人打骂的时候,得笑着说打得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烈脸上的疤:“但臣也学会了一点,软的东西,有时候比硬的更经折腾。
就像北疆的草,冬天被大雪压着,开春照样能从石头缝里钻出来。”
萧烈的眼神沉了下去,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至于镇不镇得住朝堂,” 萧彻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像在拍自家兄弟,“王叔刚回来,怕是还不知道。
昨天兵部侍郎想给朕立规矩,现在他家门槛上的血,估计还没干。”
萧烈的肩膀僵了一下。
“先帝让王叔保管玉玺,是信王叔忠勇。”
萧彻收回手,转身走回龙椅,“现在玉玺回来了,朕也信王叔。
北疆的事,还得劳烦王叔多费心,别让那些蛮夷觉得,大萧换了皇帝,就好欺负了。”
这番话给足了面子,也敲够了警钟。
既承认了萧烈的兵权重要,又暗示自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萧烈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闷声道:“臣,遵旨。”
这次,他弯腰的幅度比刚才深了些。
“王叔一路劳顿,先去驿馆歇息吧。”
萧彻坐下,重新敲起了扶手,“等国丧过后,朕再与王叔详谈北疆防务。”
萧烈没再说什么,转身下了丹陛,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
他的脚步声还是很重,却没了刚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殿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看向萧彻的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萧彻没理会那些目光,只是让太监把装玉玺的盒子送到内殿。
他知道,这玉玺就是个引子,萧烈敢捧着它上殿,就肯定还有后招。
北疆十万铁骑压在边境,这位三叔怕是早就等着看他笑话,甚至……取而代之。
“继续议事吧。”
萧彻拿起案上的奏折,翻开第一本,“户部说灾区的粮款不够?”
百官连忙收敛起心思,重新投入到朝政里。
只是没人注意,萧彻握着奏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那紫檀木盒子的冰凉,还残留在指尖,像一道无声的警告。
他低头看着奏折上的字,心里清楚,萧烈这颗“贺礼”,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比昨天更难。
但他不怕,质子营里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这龙椅再烫,他也得坐稳了。
内殿里,那只装着玉玺的盒子静静放在桌上,铜印边缘的乌光,在晨光里忽明忽暗,像一双窥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