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辞就坐在那里,永远是挺首的脊背,摊开的习题册上写满整齐的演算步骤。
阳光从他那边的窗户斜切进来,在他发梢落了层浅金,和那天蓝紫藤萝花下的光影重叠时。
沈画棠总会猛地低下头,假装研究画板上的线条,她总觉得那双清冷的眼睛会突然转过来,看穿她藏在画纸背后的心思。
自从开学那天西目相对后,她就像只惊弓之鸟。
走廊里遇见会绕着走,小组讨论宁愿隔着三排喊同学,也不肯靠近他半分。
那幅《晨雾与花》被挂在教学楼大厅最显眼的位置,每次路过,她都要拽着同学快步跑过,生怕别人会认出来画中的人物是顾清辞。
“下周学校搞‘绿植领养’活动,全班分组给小树修枝,男女搭配,自由组队啊。”
班长敲着黑板喊的时候,沈画棠正用橡皮擦反复蹭着草稿纸上一个模糊的侧脸。
周围瞬间炸开了锅,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凑成对,男生们勾着肩搭着背认领搭档。
她慢吞吞地收拾着画笔,想着等会儿找后排那个同样学美术的男生组队,抬头时却发现教室里己经空荡荡的大家都找好伴了。
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坠痛,细密的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
沈画棠咬着唇揉了揉肚子,心里暗叫糟糕,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往活动场地挪。
绿植角的空地上己经围了不少人,铁锨和修枝剪碰撞着响。
她刚走到登记台,就听见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回头时差点撞进一片清瘦的阴影里。
顾清辞站在那里,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拎着把修枝剪,眼神淡淡地扫过登记本上的名单。
“就剩你们俩了。”
负责登记的同学推了推眼镜,在表格上把“沈画棠”和“顾清辞”的名字填在了最后一行,“领工具去吧,三号区域的那棵梧桐树。”
沈画棠的脸“腾”地红了。
小腹的坠痛混着突如其来的慌乱,让她连句“能不能换组”都说不出口,只能捏着领到的手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顾清辞走得很稳,黑色的帆布鞋踩在草地上没什么声音。
苏沈画棠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天在公园,他也是这样站在花海里,白T恤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
她正看得出神,脚下被石头一绊,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顾清辞猛地回过头,伸手似乎想扶,却在半空中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小心点。”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沈画棠低着头“嗯”了一声,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梧桐树长得很高,低处的枝桠歪歪扭扭地伸着。
顾清辞举起修枝剪,利落的咔嚓声里,多余的枝条纷纷落地。
沈画棠踮着脚够了半天,手里的剪子却怎么也用不利索,小腹的疼痛一阵阵加剧,额头上的汗浸湿了刘海。
“我来吧。”
顾清辞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声音隔着点距离传来。
她刚想摇头,突然觉得裙摆处传来一阵温热的黏腻。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沈画棠的手脚都僵住了,恨不得立刻挖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提醒,她猛地抬头,撞进顾清辞看过来的视线里。
他的耳朵红得厉害,眼神飘忽着往她腰侧瞟了瞟,又飞快地移开,落在远处的灌木丛上,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裙子……”沈画棠手忙脚乱地捂住裙摆,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淡淡皂角香的黑色外套被披在了肩膀上。
顾清辞己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整理修枝剪,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耳根却红得更厉害了。
“先……先披着吧。”
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那边有长椅,你去坐会儿。”
她攥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没再回头,只是拿起工具,默默地对着那棵梧桐树忙碌起来,剪枝、清理落叶,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刚才那个会脸红的少年只是她的错觉。
沈画棠把外套系得紧紧的。
风穿过树叶的缝隙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她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在树影里移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沈画棠换了一个新的校服裙,休息了一会儿。
下午再去的时候,三号区域的梧桐树己经修剪得整整齐齐,落叶被堆在旁边的垃圾袋里,工具也洗刷干净放回了原位。
顾清辞不在,登记台的同学说他早就弄完***室了。
沈画棠站在树下,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她跑到学校的小卖部,挑了瓶冰镇的橙子味汽水,捏在手里转了两圈,才鼓起勇气走进教室。
顾清辞正在做题,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把汽水轻轻放在他桌角,声音细若蚊呐:“那个……谢、谢谢你的外套,我洗干净了还你。
还有这个,赔礼。”
他抬眼看了看那瓶冒着白气的汽水,又看了看她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外套,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晚自习的***响起时,夕阳正沉到教学楼的后方。
沈画棠收拾东西时,无意间往后一瞥,呼吸突然顿住了。
顾清辞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侧脸贴着摊开的习题册,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最后的余晖从窗户涌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层暖融融的金边,像极了那天蓝紫藤萝花下,被阳光吻过的模样。
她的目光落在桌洞里那件叠好的黑色外套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布料上残留的皂角香。
晚自习的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沈画棠低下头,在草稿纸的角落里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缀着一串歪歪扭扭的蓝紫色花朵。
也许……他也没那么高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