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似的阳光劈开厚重的云层，慷慨地洒在薛府雕梁画栋的庭院里。
积雪初融，顺着黛瓦滴滴答答落下，敲打在廊下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雪后特有的清冽与湿润，涤荡了昨日的阴霾。
那株假山石畔的西府海棠，枝桠上残留的雪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枯叶边缘也似乎透出一点微弱的生机。
薛舒早早起身，在云桅和玲兰的服侍下更衣。
今日要去给祖母请安，她选了件水碧色绣缠枝莲纹的锦袄，配月白挑线裙子，发间簪了一支小巧玲珑的珍珠步摇，既不失嫡女的端庄，又透着几分少女的清新。
“小姐，昨日那位殿下……”云桅一边替她整理裙摆，一边小声问，眼中带着好奇。
薛舒对着菱花镜，指尖拂过步摇垂下的珠串，动作微顿。
镜中的少女眉眼沉静，唇边却若有似无地噙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是太子殿下，萧观棋。”
她声音平静，却比平日多了分不易察觉的柔和，“随行的凤先生，是位神医。”
玲兰在一旁默默递上暖手炉，接口道：“那位宋家公子……也不知怎样了。
将军府的人，怕是不会多问。”
薛舒想起雪地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和紧攥暖炉泛白的指节，心头微沉。
“冷暖自知。”
她淡淡道，转身朝外走去，“走吧，去松鹤堂。”
刚踏出房门，便见回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负手而立，沐浴在晨光中。
正是昨日那位温润如玉的小太子，萧观棋。
他今日换了件天青色云纹常服，更显身姿挺拔，阳光落在他俊秀的侧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暖金。
“薛妹妹。”
萧观棋闻声回头，展颜一笑，那笑容比冬日的暖阳更和煦几分，“真巧，我也正要去给老太君请安。”
薛舒敛衽行礼：“殿下安好。”
起身时，目光与他含笑的眼神一触，心头那丝暖意似乎又清晰了些。
“老太君慈和，唤我名字便好。”
萧观棋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珍珠步摇上，赞道。
“这珠光温润，很衬妹妹。”
语气真诚自然，并无轻浮。
薛舒耳根微热，面上却依旧沉静：“殿下谬赞。”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积雪初融的庭院。
阳光透过稀疏的梅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清冽，带着雪水与泥土的气息。
“凤先生一早便去寻府上的医案了，说是想看看薛家祖传的几味养身方子。”
萧观棋随意聊着，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他这人，对医术一道，痴得很。”
“凤先生悬壶济世，令人敬佩。”
薛舒应道，想起凤卿尘那清雅疏离的气质，倒也符合世外高人的印象。
“是啊，”萧观棋侧头看她，眼神清澈，“他说，世间万物，生灭有时，唯学问与仁心，可通古今，可渡苦厄。
我深以为然。”
他顿了顿，看着薛舒沉静的侧脸，忽然问道：“薛妹妹平日喜欢读些什么书？”
“《列女传》自是常读，”薛舒答道，声音不疾不徐，“闲暇也翻些《水经注》《异物志》，权作消遣，也增些见闻。”
她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世家贵女特有的、不张扬的博学底气。
萧观棋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水经注》言山川脉络，《异物志》载奇闻轶事，皆是开阔眼界的好书。
妹妹见识不凡。”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以锦缎包裹的小册子，递到薛舒面前，“昨日匆匆，未备见面礼。
此乃我闲暇时手录的几则《山河志》异闻，并绘了些沿途小景，妹妹若不嫌弃，可作解闷之用。”
薛舒微讶，双手接过。
锦缎触手温软，解开一看，里面是一本装帧素雅的小册子。
翻开扉页，一手清峻挺拔的小楷映入眼帘，行文流畅，图文并茂，描绘的或是奇峰险壑，或是异域风俗，笔触虽显稚嫩，却灵气十足。
在讲述东海鲛人泪的篇章旁，竟还用朱砂细细勾勒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海棠，虽只寥寥数笔，却形神兼备。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朵小小的海棠，心头微动，抬眼看向萧观棋。
阳光落在他眼底，澄澈见底，坦荡真诚。
“殿下……有心了。”
薛舒的声音比刚才更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这海棠……画得极好。”
萧观棋笑容明亮：“想着妹妹园中那株，便随手画了。
待春日花开，定要亲眼看看它如云似霞的模样。”
两人相视一笑，晨光融融，雪水叮咚，空气中仿佛弥漫开淡淡的、未至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