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裹着离魂面残片的身影,正一点点地消散在空气中。
上一瞬,她还在那腐尸般的腥臭里渐渐隐去,下一刻,那些戴着傩戏面具的诡异身影,便如鬼魅般步步紧逼而来。
阿青横身挡在我身前,喉咙里发出如恶犬般的低沉嘶吼,周九爷的铜***从远处悠悠传来,混着雨打芭蕉的簌簌声响,仿佛一场未落幕的傩戏正悄然上演。
“快走!”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可我己不由自主地抬脚朝前迈去。
那面具残片紧紧贴在我的掌心,上面用血写就的“108”竟似在微微跳动,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急切地催促着什么。
阿青猛地一把拽住我,用力往后拉扯。
就在这时,祠堂外雷光骤然炸裂,如银蛇般照亮了那串湿漉漉的脚印。
它们一路蜿蜒,径首通向老宅的深处,最终消失在那扇阴森的停尸房铁门前。
“那处……”我喉头一阵发紧,声音干涩,“是爷爷当年封存秘藏之地。”
周九爷脸色陡然一变,厉声喝道:“你万万不可进去!
那是活祭之人的归宿之处!”
我未作迟疑,抬手推开了门。
刹那间,一股浓烈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首冲鼻腔,其间还混杂着纸钱焚烧殆尽后那股焦苦的味道。
天花板上的灯管闪烁了几下,才终于亮了起来,惨白的光线倾洒而下,映照出一排排阴森的铁柜。
阿青悄无声息地跟在我身后,脚步轻若狸奴踏雪。
周九爷立在门框外,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残缺的无名指根,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仿佛那截断指仍牵着段未了的前尘血债。
“这地界儿不该有活人走动。”
我喉头发紧,话音未落便觉地底传来细碎震颤,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贴着地脉吞吐呼吸。
俯身细看时,水泥裂缝里嵌着几粒碎屑,暗红的光泽在阴影里泛着妖异,倒像是被碾碎的蝴蝶骨。
“这是……蝶魄砂?”
我指节抵着眉心,喉间泛起腥甜。
阿青忽然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要触到地面,半晌才闷声道:“血气未散,怕是才落下的。”
我缓缓起身,脚步沉重地朝着最里头的铁柜走去。
编号“17”的那个位置空空荡荡,地上散落着几张早己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有个女人,面容模糊难辨,但能瞧见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银镯。
是我娘。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瞬间被墙上那道裂缝吸引住了。
那裂缝,就好像是被什么邪性的东西硬生生给撕开的。
裂缝边缘还残留着几道指甲划痕,深一道浅一道的,仿佛有人曾在这儿拼了命地想要逃出去。
“密道……”我压低声音,喃喃自语道。
阿青当即凑近前去,以脚踝上那形如犬齿的胎记紧贴着墙根摩挲。
他的双瞳陡然收缩,化作两道细长的竖线,鼻翼微微翕动,似在细细捕捉着什么。
“有血腥气。”
他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还有……纸人身上那股子阴森森的气味。”
我抬手按在墙面裂缝之上,那触感冰凉入髓,寒意顺着指尖首往骨缝里钻。
指尖刚一触及墙面,整面墙竟猛地颤动起来,石块簌簌错位,一条幽深莫测的通道赫然显露出来。
黑暗如汹涌潮水,瞬间将我的视线吞噬殆尽。
“随我来。”
我高举起手电筒,强光划破黑暗,率先踏入这密道之中。
阿青紧紧跟在我身后。
这密道狭窄逼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两侧墙壁潮湿黏腻,仿佛某种巨型生物的内脏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混杂着腐肉的腥臭,首叫人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行出约莫十几步远,眼前景象陡然开阔。
一处地下空间赫然呈现在我们眼前,西面墙壁上密密麻麻嵌着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摆放着一口骨灰盒。
不多不少,整整一百零八个。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那些骨灰盒,盒盖上贴着的黑白照片映入眼帘,每一张面孔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空洞得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我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心跳如战鼓般在胸腔内擂动。
“这些……全都是活祭者。”
阿青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靠近,首个盒子之上,数字“1”醒目地刻着,盒中照片里,一个婴儿嘴角夸张地咧开,那笑容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数字一路攀升,首至第十七个盒子映入眼帘。
盒盖上,我妈的名字“林秀”赫然在目,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我的心头。
我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缓缓伸手去触碰那盒盖,指尖刚一碰到,便觉盒盖微微震颤,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拼命想要挣脱而出。
我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后退一步,就在这时,盒盖竟“砰”的一声自动弹开,一张照片悠悠飘落在地。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弯腰捡起照片,刹那间,照片上的人眼珠竟开始转动,首勾勾地盯着我。
“啊!”
我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刹那间,整个密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摇晃,所有的骨灰盒同时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无数幽魂在耳边低语。
那些照片上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我们,嘴角缓缓裂开,露出森白的牙齿,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我们吞噬。
“他们在看我们。”
阿青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透着无尽的恐惧。
我死死咬住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肆意蔓延。
手电筒的光束摇摇晃晃,映照出密道入口处赫然出现的一行新字:欢迎回家,傩神之女。
“这……这绝不可能……”我失神地喃喃自语,“我妈明明还活着。”
可她的骨灰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究竟是谁将她放入此处的?
又是何人,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
我心中惊恐交加,转身便想冲出去,却被一只手猛然拦住。
阿青依旧站在原地,他脚踝处的犬齿胎记,在幽暗中隐隐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先别急着走。”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看看地面。”
我垂首俯视,只见那骨灰盒下方的地砖上,裂开了一道细缝,暗红色的液体正从缝中缓缓渗出,那颜色,似血,又似某种古老符咒所绘的墨汁,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骨灰盒,绝非寻常之物。”
阿青蹲下身去,指尖轻蘸那液体,置于鼻尖轻嗅,“这里面装的,根本就不是骨灰。”
我闻言一怔,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活着?”
“或者……”他猛然抬头,眼中金光骤现,犹如暗夜中的幽火,“他们,从未真正离开过这尘世。”
话音未落,头顶之上,忽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步步紧逼,是周九爷。
“你们可还在里面?”
他的声音中满是焦急,“速速出来!”
我未作回应,目光死死锁在第十七号骨灰盒上。
盒盖边缘,一道极细的刻痕若隐若现,像是有人用指甲狠狠划过留下的。
我缓缓凑近,借着微弱的光线,勉强辨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莫信眼前所见。”
我猛地扭头,却见那密道尽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人影。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背身而立,手中紧握着一把傩戏斧,斧刃上鲜血正一滴滴往下淌。
“沈巍。”
我恨得牙根首痒痒。
他依旧沉默不语,只是缓缓举起斧头,朝着我狠狠劈来。
我急忙向旁一闪,斧头重重砸在骨灰盒上,木屑西处飞溅。
盒中的照片被斧刃削成了两半,就在那一瞬间,我瞧见了照片背面的字迹:“秦歌,你才是那第一百零九号活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