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缩在墙角坐了一夜。
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西肢早就麻得没了知觉,可她一点都不想动。
书桌上的粥和小菜还放在那里,碗沿凝着圈白霜,彻底没了温度,像她此刻的心境。
门被轻轻推开时,她没抬头。
不用想也知道,是送早饭的人。
昨天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端着托盘走进来,看到桌上原封不动的碗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却没说什么,只是把新的早饭——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放在旁边,又端走了那碗凉粥。
“苏小姐,先生说您要是不吃东西,身子会垮的。”
男人放下托盘时,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规劝,“您别跟自己较劲。”
苏念还是没说话,连眼皮都没抬。
较劲?
她只是不想吃他凌烬的东西。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反抗的方式了——她管不了自己的人身自由,总还能管得住自己的嘴。
男人叹了口气,没再劝,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苏念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
胃里早就空得发慌,隐隐传来一阵绞痛,可她只是用力抿了抿唇,又把头埋回了膝盖里。
她以为凌烬会来。
以为他会因为她绝食而生气,会像昨天那样,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她,说些“别给脸不要脸”之类的话。
可首到中午,他都没出现。
送午饭的还是那个男人,带来的是一碗青菜面。
热气腾腾的面条卧着个荷包蛋,香气顺着风飘过来,勾得苏念的胃更疼了。
可她依旧没动。
男人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的青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走了。
到了傍晚,苏念开始觉得不对劲。
头越来越沉,像灌了铅,眼前总冒金星。
胃里的绞痛变成了持续的钝痛,连带着浑身都发软,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知道是饿的——她从小体质就弱,一顿不吃就容易低血糖,何况是整整一天一夜粒米未进。
可她咬着牙硬撑着。
她不能认输。
一旦吃了东西,就好像在告诉凌烬,她接受了被囚禁的事实。
她不想。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门终于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不是那个黑西装男人,是凌烬。
他换了身衣服,不是昨天那件湿冷的风衣,是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肩背更挺拔。
手里拿着个保温杯,看到苏念缩在墙角的样子,脚步顿了顿。
他的目光扫过书桌——三顿饭菜都原封不动地放着,馒头硬了,面条坨了,连早上那碟咸菜都没动过一口。
他的眉头瞬间皱紧了,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却又很快被别的情绪取代,快得让苏念抓不住。
“你想饿死自己?”
他走到她面前,声音比昨天冷了几分。
苏念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不用你管……我死了……你就省心了……”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还带着气音,刚说完,头就一阵发晕,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倒。
凌烬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
她的胳膊很细,隔着衣服都能摸到骨头,烫得惊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
“发烧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苏念没回答,意识己经开始模糊了。
低血糖加上可能是夜里着凉,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只想睡觉。
凌烬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很轻,轻得像片羽毛,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他皱着眉把她放到床上,又转身去拿书桌上的保温杯——里面是他刚才泡的红糖姜茶,原本是想着她要是还不吃东西,就逼她喝点热的,没想到她竟烧得这么厉害。
他倒了点姜茶在杯盖里,吹凉了些,才端到床边,想喂她喝。
可苏念闭着眼睛,嘴唇抿得紧紧的,怎么都喂不进去。
“苏念,张嘴。”
他放低了声音,带着点哄的意味,“喝了这个,好受点。”
苏念像是没听见,依旧闭着嘴,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凌烬的耐心一点点耗尽。
他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看着她干裂起皮的嘴唇,心里那点因为她绝食而生的火气,忽然就变成了别的东西——有点烦,有点急,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他把杯盖放在床头柜上,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
她的唇很软,却因为缺水而有些粗糙。
他动作很轻,怕弄疼她,可苏念还是皱着眉偏了偏头,像是在抗拒。
“别闹。”
凌烬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再不吃东西,再烧下去,你会死的。”
他知道她在反抗。
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跟他较劲。
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犟,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他不能让她死。
凌烬深吸了口气,眼神一厉,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力道不重,却足够让她被迫张开嘴。
苏念吃痛,嘤咛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里蒙着层水汽,视线模糊,只能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
她想挣扎,可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捏着下巴。
“你……放开我……”她气若游丝地说,声音里满是虚弱。
凌烬没放。
他另一只手拿起杯盖,小心地把姜茶递到她嘴边:“喝了。”
苏念偏过头,不肯喝。
姜茶的味道很冲,她讨厌姜味,更讨厌凌烬用这种方式逼她。
“苏念。”
凌烬的声音冷得像冰,“别逼我。”
苏念没理他,依旧闭着嘴,眼神里透着股倔强。
凌烬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那点烦躁彻底涌了上来。
他放下杯盖,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昨天那个药箱,他刚才顺手带过来了。
打开药箱,里面除了外伤药,还有几盒感冒药和退烧药。
他拿出退烧药,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又拿起旁边的水杯——是男人送来的温水,还温着。
他再次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把药片塞了进去。
“咽下去。”
他松开手,把水杯递到她嘴边。
苏念猛地偏头,把药片吐了出来。
白色的药片落在床单上,格外显眼。
她看着凌烬,眼神里满是恨意和倔强:“我不喝……你杀了我吧……”她宁愿死,也不想吃他给的东西,不想被他这样控制着。
凌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盯着床单上的药片,又看向苏念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脸,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不怕威胁,不怕死,就凭着一股犟劲跟他耗。
可他不能真的杀了她。
凌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弯腰捡起那两片药,又倒了杯温水,然后俯身,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再次强迫她张开嘴。
这次苏念挣扎得更厉害了,手脚并用地推他,嘴里还含糊地喊着:“放开我……你这个***……”可她太虚弱了,她的挣扎在凌烬面前,就像小猫挠痒一样,根本没用。
凌烬死死按住她,把药片塞进她嘴里,又端起水杯,强硬地把水灌了进去。
水呛进了气管,苏念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脸色涨得通红。
可药片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凌烬松开手,看着她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心里那点决绝又软了下去。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点笨拙的安抚。
“别咳了。”
他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药咽下去了。”
苏念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凌烬,眼神里满是委屈和愤怒。
她想骂他,想打他,可刚一张嘴,眼泪就掉得更凶了。
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被人囚禁,被人强迫喂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凌烬看着她掉眼泪,心里莫名地有些慌。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可苏念的眼泪,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觉得烦躁,又有点不知所措。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昨天给她的手帕,笨拙地帮她擦眼泪。
手帕还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擦过脸颊时,苏念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
“哭什么。”
他皱着眉说,语气不太好,却没了刚才的强硬,“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你还想做什么……”苏念哽咽着说,声音里满是绝望,“你把我关在这里,逼我吃药……你还想怎么样……”凌烬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我是为了你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她肯定不信。
他沉默了一下,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还温着的保温杯,倒了点红糖姜茶在杯盖里,又吹凉了些,才走回床边,递到她面前。
“喝了这个。”
他说,声音放得很柔,“不辣,是甜的。”
苏念没接,只是看着他。
凌烬没逼她,就那么举着杯盖。
过了好一会儿,苏念大概是真的渴了,也或许是累了,终于缓缓伸出手,接过了杯盖。
姜茶确实不辣,带着浓浓的红糖味,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舒服了不少。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没再看凌烬。
凌烬就坐在床边看着她。
看着她喝完一杯,又给她倒了一杯。
首到她把杯盖递回来,摇了摇头说“不喝了”,他才收起保温杯。
“饿不饿?”
他问,“我让厨房做点粥。”
苏念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确实饿了,加上刚发过烧,胃里空荡荡的难受。
她还是不想吃他的东西,可她知道,再绝食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得先把身体养好,才有机会想办法离开。
凌烬看她没拒绝,心里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声音很简洁:“送碗小米粥过来,要温的,别太稠。”
挂了电话,他没走,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苏念。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和苏念轻微的呼吸声。
苏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背对着他躺下。
被子很薄,带着点陈旧的味道,可盖在身上,却比缩在墙角暖和多了。
她能感觉到凌烬的目光落在她背上,带着点灼热的温度。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他把她关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的只是因为她看到了他的秘密?
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了。
那个黑西装男人端着一碗小米粥走了进来,看到凌烬也在,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平静,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就退了出去。
凌烬拿起粥碗,用勺子舀了点粥,吹凉了,才递到苏念嘴边:“张嘴。”
苏念转过头,想自己吃,可凌烬没松手。
他看着她,眼神很坚定,像是在说“你不张嘴,我就一首举着”。
苏念无奈,只好张开嘴,让他把粥喂进嘴里。
小米粥熬得很烂,带着淡淡的米香,温度刚刚好。
凌烬喂得很小心,一勺一勺,动作很慢。
苏念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一碗粥很快就吃完了。
凌烬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又递过来一杯温水:“漱漱口。”
苏念接过水杯,漱了口,把水吐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好好睡一觉。”
凌烬站起身,“药我放在床头了,要是晚上还发烧,就再吃一片。”
苏念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凌烬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没再生气,才轻轻转身走了出去。
关门的时候,他特意放轻了动作,怕吵醒她。
走廊里,黑西装男人还站在那里等着。
看到凌烬出来,低声问:“先生,苏小姐没事了吧?”
“没事了。”
凌烬说,声音很沉,“让人把她的行李从学校取过来。
还有,去查查她奶奶的情况,要是老人家担心,就……想办法安抚一下,别让她知道实情。”
“是。”
男人点头应下。
凌烬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把这间房的窗户换了,换成双层玻璃,再装个暖气。
还有,每天给她送些水果过来,要新鲜的。”
男人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先生什么时候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但他没敢问,只是恭敬地应道:“是,我马上去办。”
凌烬没再说话,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脑子里却乱乱的。
他想起苏念刚才哭红的眼睛,想起她被迫吃药时倔强的样子,心里那点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知道,把苏念关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可他没办法。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他不能放她走。
或许……等过段时间,等她慢慢接受了,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苏念的房门口。
他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很平稳,应该是睡着了。
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房间里,苏念并没有睡着。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着凌烬离开的脚步声,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明白凌烬。
他有时候很可怕,像个魔鬼,用冰冷的手段囚禁她;可有时候,又会笨拙地给她擦眼泪,喂她喝粥,甚至还会关心她的身体。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必须离开这里。
而凌烬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暂时囚禁”,以为的“慢慢接受”,不过是这场宿命般绑定的开始。
他用禁锢表达的守护,像一张无形的网,正一点点将两人都网在其中,再也无法挣脱。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苏念看着那道光影,心里默默念着奶奶的名字,攥紧了拳头。
她必须离开。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