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水渍在阳光下洇出彩虹,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 —— 货架第三层那条迷彩裤,批发价 35 元,他咬咬牙标了 88 元,昨晚盯着价签数到后半夜,烟蒂在床头柜堆成座小火山。
裤兜里的摩托罗拉汉显 BP 机突然 “嘀” 地跳了一声,震得大腿发麻。
阿石掏出来按亮屏幕,老三那串歪歪扭扭的字透着股酒气:“晚上玫瑰舞厅新开张,带俩妞,哥请客。”
他嗤地笑出声,指尖在 “妞” 字上蹭了蹭,抬头时看见玻璃倒影里的自己 —— 领带歪在一边,还是结婚时晓丽挑的枣红色,说 “做生意得有个正经样子”。
帆布包拖过地面的 “沙沙” 声从街角飘过来。
阿石首起身,看见个穿白连衣裙的女人站在店门口,裙摆沾着圈灰黑色的印子,像是海关安检时蹭到的传送带油污。
她左手拎着的塑料袋鼓鼓囊囊,露出半截印着 “塞班国际机场” 的烟盒,边角被捏得发皱。
“这件牛仔背带裤,” 女人的声音有点哑,像被海风刮过,“五岁男孩能穿吗?”
阿石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货架第二层。
阳光穿过她鬓角的碎发,在鼻梁投下道浅浅的阴影,忽然就想起前阵子街坊扎堆看的《蓝色生死恋》,里面那个叫恩熙的姑娘,眼睛也是这样湿漉漉的。
他赶紧移开视线,指着挂着的样品笑:“我儿子六岁,上周刚穿坏一条同款。
腰头有松紧,五岁穿正合适。”
弯腰取货时,领带垂下来扫过玻璃柜,倒影里的女人正盯着他手腕看。
阿石这才发现自己还戴着那块塑料电子表,表带断过一次,用红绳捆着续上的 —— 是儿子小宇的手工课作品,说 “这样爸爸就不会丢了”。
“红绳挺特别。”
女人忽然说。
阿石手一顿,背带裤的金属扣 “当啷” 撞在货架上。
他看见女人手腕上也系着根红绳,颜色褪得发灰,结打得很紧,像是戴了许多年。
“儿子编的,” 他摸了摸表带,“小家伙说能辟邪。”
女人低头笑了,眼角堆起细纹。
她伸手去接背带裤,塑料袋里突然传来 “咔嚓” 一声轻响。
“糟了。”
她慌忙把袋子倒过来,块被压变形的巧克力滚出来,金色包装上印着的小熊缺了只耳朵。
“给儿子买的,” 她捡起巧克力,指尖捏得包装纸发皱,“塞班机场免税店买的,一路攥着竟忘了。”
阿石看着她把巧克力小心翼翼塞回兜里,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晓丽在厨房煎蛋,小宇举着奥特曼喊 “爸爸带糖回来”。
他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印着店铺 LOGO 的纸袋:“装这里吧,不容易压。”
纸袋上的 “潮流前线” 西个字还是请隔壁打印店老板设计的,烫金的,阳光下有点晃眼。
女人接过纸袋时,指尖碰了下他的手背。
很凉,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汽水。
阿石猛地缩回手,差点碰倒旁边的模特架。
“多少钱?”
她问。
“三十五。”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 明明标着五十八。
女人从钱包里抽了张五十的,手指在纸币边缘捻了两下。
阿石低头找零,听见 BP 机又响了,这次是晓丽发来的:“妈说晚上过来吃饭,记得买条鱼。”
“找您十五。”
他把钱递过去,看见女人的钱包里夹着张照片,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站在滑梯旁,笑得缺了颗门牙。
“谢谢。”
女人把纸袋挎在胳膊上,转身时裙摆扫过门口的塑料花,花瓣掉了两片。
阿石盯着她的背影,首到那抹白色拐进街角,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张五十的纸币,被汗浸得发潮。
玻璃门倒影里,他忽然看见自己没系好的领带,像条不安分的蛇。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混着音像店飘来的《伤心太平洋》,阿石深吸一口气,把那张五十块塞进收款箱最底层,上面压着老三发来的 BP 机短信。
午后的阳光慢慢斜了,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阿石重新拿起抹布,这次擦得格外用力,仿佛要把刚才那抹白色,连同自己乱跳的心,都一并擦进玻璃门的反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