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把亲妹妹接回家那天。我就知道他查到了我的病历。那上面写了十年白血病。
其实是轻度贫血。医生帮着我骗他。现在他真妹妹来了。他说:苏淼,滚出去。
01我叫苏淼。今年二十六岁。我骗了江临十年。整整十年。我告诉他我有先天性白血病。
其实我只是有一点贫血。吃点补血药就行的那种。02江临很有钱。非常有钱。
***是他家的。他爸爸早就去世了。他妈妈掌控着集团。江临是唯一的继承人。
03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医院里。那年我十六岁。我因为贫血晕倒被送去急诊。
检查时我偷听到医生和我妈说话。医生说我只是严重营养不足导致的缺铁性贫血。
好好吃饭补血就行。不是什么大病。更不是绝症。
04那时江临的奶奶正好住在隔壁特需病房。他常来看奶奶。他很帅。很高。
穿的衣服看起来很贵。有一次我从他病房门口经过。听见他奶奶在哭。她说她得了胃癌。
快死了。她求江临多陪陪她。江临答应着。声音很低。05鬼使神差地。我回了我妈的病房。
我对医生说。医生,能告诉我妈我得的是严重的病吗?白血病那种。医生很惊讶。
他看着我。我求他。我告诉他我看见隔壁病房的男孩了。我想让他多注意我。医生不同意。
他说这是骗人。不好。06我又求我妈。我说我喜欢那个男孩。我只想和他认识一下。
我妈心软了。她帮着求医生。医生最后叹了口气。他对我妈说。苏太太,这事不对。
我帮你一次。但千万别搞大了。然后医生出去。对着还在门口的江临叹了口气。
他说:这孩子情况不太好,需要长期观察。江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深。
07就那样。江临记住了我。第二天他真的来了我的病房。他问了我的名字。他说他叫江临。
他说他听说我病了。他拿出一个苹果。他问我想不想听故事。我说想。他就给我讲了起来。
那时我觉得他真好。阳光落在他头发上。亮亮的。08从那天起。他几乎每天都来看奶奶。
也来看我。他给我补课。我带病不能上学。他带好吃的水果给我。他说:苏淼,
你要坚强点。他说:白血病不是完全没希望。我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有点慌。
但也有一点窃喜。因为他对我真的很温柔。09他奶奶一个月后就去世了。
我很怕他再也不来了。但他还是来。他说放心不下我。他让他的家庭医生定期来看我。
那医生姓王。王医生也知道我的真相。他对我摇头。但没拆穿。他知道江临没有同龄朋友。
他奶奶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觉得江临和我待在一起。心情能好点。10就这样。
我靠着这个谎言。牢牢抓住了江临的注意力。他高中毕业。去国外读大学。他常给我打电话。
寄东西给我。昂贵的进口药。虽然我用不上。但我每次都装着很感激。
他回国后进入自家公司。工作很忙。但他总会抽时间陪我。带我去医院复查。虽然每次检查。
王医生都帮着做假报告。11日子就这样过去。我成了他身边最特殊的人。
他妈妈江夫人不喜欢我。她觉得我来历不明。还是个病秧子。是拖累。但江临护着我。
他说我身体不好。很可怜。不能没人照顾。12十年时间。我一直扮演着脆弱的病人。
我知道他很在乎这个。这成了他照顾我的理由。后来他甚至在公司旁边给我买了公寓。
他说方便去医院。他偶尔会留宿。但从不越界。他说我身体不行。要好好休息。
13我知道他可能喜欢我。或者他习惯了照顾我。但我不确定。这谎言像空气。存在太久了。
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牢固的联系。我不敢拆穿。我怕拆穿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14直到半年前。江临公司遇到点麻烦。他需要去隔壁市谈一个合作。挺重要的。要去一周。
走之前。他特意来公寓看我。他给我带了新开的进口药。他说这药效果好。让我按时吃。
他说他谈完就回来。让我安心等他。15我在家里待着无聊。打开电视看新闻。
本地新闻插播了一条车祸消息。在高速上。一辆豪车被货车追尾了。看车型。
有点像江临公司常派出去的那种。车牌号打了码。但我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16我立刻打江临手机。关机。再打给他助理。助理关机。我慌了。
我打电话到江临的公司前台。前台小姐很犹豫。她说她不清楚江总行程。让我再等等。
17我等不了。我直接冲到江临的公司。我想找江夫人。江夫人正好不在。
我在总裁办的楼层等。焦虑不安。一个穿着精致套装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三十多岁。
很有气质。她看我坐在休息区。问我找谁。我说我找江夫人或江总秘书。想问江临的情况。
18她坐下。她打量我。她说她是林秘书。是集团的老人。她问我是不是就是那个苏淼小姐。
我说是。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说。江总确实坐的车出了点事故。但江总没事。
车上的是助理和张经理。他们在医院抢救。江总临时改了行程。
昨天飞去国外谈另一个项目了。所以他不在那辆车上。19我悬着的心放下。
我问助理他们怎么样了。她说情况不太好。还在ICU。然后她很随意地提了一句。
苏小姐还不知道吧。江总这次在邻市遇到点意外。他找到了一个人。
很重要的一个人。20我问是谁。她说:好像是江总失散多年的妹妹。叫江雨。
我当时脑子嗡了一下。我听说过。江临小时候有个妹妹。在江临六岁那年。被人拐走了。
江家找了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这成了江夫人心里最大的痛。江临也总是提起。
他很疼那个妹妹。21林秘书看着我苍白的脸。她说:江总这次就是去确认这件事的。
DNA结果刚传回来。确实是他亲妹妹。江夫人高兴得快疯了。
已经在准备接小姐回家了。22我忘了我是怎么回到公寓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像个游魂。我知道我的世界要崩塌了。那个谎言维系的位置。可能要消失了。
真千金回来了。我这个靠着骗他同情活了十年的人。该怎么办?
23江临回来时是一个多星期后。他很疲惫。但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他第一时间来找我。他看起来很高兴。他拉着我的手说。淼淼。我找到她了!
找到我妹妹小雨了!她被拐到乡下吃了很多苦。我要好好补偿她。
24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没注意到我笑的勉强。他拿出一条很漂亮的钻石项链给我看。
他说这是请名师专门设计的。花了很多钱。我以为是给我的。下意识伸出手。
他却小心地收了起来。他说:这是给小雨的见面礼。她的生日快到了。
我要在那天把她正式介绍给大家。让她风风光光回家。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
凉意从手指窜上来。25他看出我情绪不高。他安慰我。淼淼。
小雨回来不影响我们的关系。以后你就多了一个姐妹。我会给你也选一份礼物。
等你身体好些。过阵子我有重要的东西送你。他捏了捏我的手。
语气里带着点神秘的承诺。我看着他熟悉的脸。那上面只有找到妹妹的欣喜。
和对未来的憧憬。以前只属于我的担忧和关切。似乎被分走了大半。
26江雨的生日宴设在一个月后。地点在江家在市郊的豪华别墅。
几乎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接到了邀请。规格极高。我从江临助理那儿打听到的。
没人通知我。我就像一个局外人。被彻底遗忘了。那个曾许诺我的重要礼物。
似乎也遥遥无期了。27生日宴当天。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我不甘心就这样退场。
我想看看那个真正的江雨是什么样子。想看看江临在所有人面前。如何对他失而复得的妹妹。
也想看看他是否还记得角落里的我。我拿出自己最贵的裙子。
一条攒了很久钱买的某品牌过季款。但我知道。在那群珠光宝气的人堆里。依然显得寒酸。
28我打车去了别墅。门口保安看我穿着普通。问我要请柬。我没有。我说我是江总的朋友。
姓苏。保安在电脑上查了查。确认我的名字在一个内部关联名单里。才放我进去。
那瞬间我有点心酸。又有点庆幸。至少在某个角落。他还给我留了一个位置。
29别墅里面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灯把大厅照得像白昼。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来过这里几次。江临以前也办过一些活动。但今天的场面格外盛大。大厅中央。
穿着华丽礼服的江雨。像一颗真正的钻石。闪闪发光。她亲昵地挽着江临的手臂。
江夫人站在另一边。脸上是多年未曾展露的骄傲笑容。他们看起来才是一家人。和谐美满。
江临的眉眼完全舒展开来。他笑着应酬所有人。目光时不时宠溺地落在江雨身上。那种眼神。
曾经是给我的。30我缩在大厅角落里。拿了一杯香槟。不敢喝。
怕***我本就不太舒服的胃。我隔着人群看他。他始终没看过来。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觉得窒息。想离开。脚又像被钉住。就在这时。江雨突然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她的眼光像带了钩子。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她凑到江临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拉着他。
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旁边一些人的目光也跟了过来。带着探究和好奇。31哥。你看。
这是不是你常说的那个好朋友呀?江雨的声音清脆。却像刀。她走到我面前。
眼神上下扫视。落在我那条过季裙子上。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朋友?
就是穿这种高仿货来参加你妹妹生日宴的朋友吗?她的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够周围几桌人听见。瞬间。好几道目光聚焦在我的裙子上。带着鄙夷。
32江临终于看到了我。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像是极其意外。又有些被打扰的不快。
他低声说。苏淼。你怎么来了?语气里没有欢迎。只有疑问。甚至有点责备。
他下意识地护在江雨身前一点。这个细微的动作。刺得我眼睛发疼。人群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像针刺着我的耳朵。我的脸开始发烫。手指攥紧了裙角。33我看着江临。
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像过去十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我伸出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江临。
我…我有点头晕。你能不能…送我去趟医院?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带着习惯性的祈求。这是我最后能抓住的稻草。利用他对我“病情”的关切。拖住他的脚步。
获取一点关注。一点时间。34但他用力甩开了我的手。力道很大。我踉跄了一下。
差点摔倒。手腕被捏得生疼。他看着我。眼神冷得像冰窖。刚才面对江雨时的温和荡然无存。
苏淼。闹够了没有?适可而止吧。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我心上。
35江雨笑得更明显了。挽着江临的手臂。像看一个笑话。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哎哟。
还演哪?装了十年的病。不累吗?她转向江临。哥。
你不是都查清楚了嘛。什么白血病呀。就是一点贫血。多吃点红枣猪肝就行。
我看她就是故意赖着你呢。36江临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看着我。
眼神像在审视一个犯人。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叠纸。是我熟悉的病历副本。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在手里。唰地一声。撕了。纸张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白花花的纸片像雪一样。纷纷扬扬地撒在地上。有几片落在我的脚边。37他盯着我的眼睛。
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很重。砸在我鼓膜上。苏淼。看清楚。你的把戏。
到此为止。我不管你以前为什么骗我。浪费我十年时间。照顾一个撒谎精。
现在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他停了一下。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就算你现在立刻倒在我面前。断了气。我江临。也绝不会再信你一个字。
更不会看你一眼。38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嘲笑的。鄙夷的。
好奇的。像在看一只被剥光了毛的落水狗。江雨依偎在江临身旁。脸上是胜利者的微笑。
江临说完。再没多看我一眼。他转身。重新拥着江雨走向人群中心。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清理掉一块碍眼的垃圾。彻底粉碎了十年幻梦。我成了全场最大的笑话。
无地自容。我甚至能感觉到胃部传来的尖锐绞痛。和喉咙深处涌上的铁锈腥甜。
39我低下头。避开那些锥子般的目光。慢慢蹲下去。伸出手。想把地上的纸片捡起来。
那些碎片。是我曾经赖以生存的谎言凭证。也是维系我和他唯一的脆弱纽带。现在。
被撕得粉碎。撒在地上。像我的心。很脏。40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那些碎纸时。
一只尖细的高跟鞋。稳稳地。重重地。踩在了我的手背上。精致的水晶鞋跟。狠狠碾了下去。
剧痛传来。皮肉被挤压撕裂。我痛得闷哼出声。猛地抬头。对上江雨居高临下的眼神。
她漂亮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别捡了。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鞋跟又用力碾了一下。才像弹开灰尘一样抬起。***的手背上。迅速红肿起来。
破皮的地方渗出血丝。红得刺眼。41江临正好转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江雨的动作。
也看到了我流血的手。他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
但江雨立刻拉住他的胳膊。撒娇地晃了晃。哥。这地毯很贵的。别让她弄脏了。
江临的目光在我手上停留了一秒。那一点微弱的波动消失殆尽。他什么也没说。
任由江雨拉着他。转身走向另一边。彻底把我留在了原地。留在了冰冷和羞辱中。
42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但我死死咬住嘴唇。没让它掉下来。再哭。
就更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我撑起身体。手上***辣地疼。我低着头。一步一步。
在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像游魂一样。穿过了富丽堂皇的大厅。
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别墅大门。没有一个人挽留我。连江家的佣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凉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冷。43回到家。公寓里空荡荡。一片漆黑。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孤寂感。瞬间将我淹没。我一进门。就冲进洗手间。
抱着马桶一阵剧烈的干呕。喉咙像是被火烧。一股腥甜的液体再也压不住。
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刺目的红色。溅在白瓷马桶壁上。像盛开的死亡之花。我喘息着。
看着那些血丝顺着水流消失。44背靠着冰凉的瓷砖滑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心脏狂跳不止。头晕得厉害。这一次。是真的。不是装病。三个月前一次剧烈腹痛。
在离江临公司不远的一个小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确诊了。急性髓系白血病。
当时那个医生表情很严肃。他拿着报告单看了很久。
然后建议我立即去大医院做进一步诊断和治疗。45我那时正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里。
江临当时对我还很好。他说等他忙完那个大项目就带我去国外散心。
我觉得可能是小医院搞错了。又或者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太累。压力大。我抱着侥幸心理。
换了另一家三甲医院检查。结果一样。最后我托人找到最好的王医生。
就是当年帮我圆谎的那个医生。他看了所有报告。安排我做了更全面的检查。
包括基因和骨髓。一周后。报告出来。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同情和惋惜。苏淼。
情况不太好。是急性的。必须马上住院治疗。他开了一大堆昂贵的药。
包括那种只有特需药房才能买到的进口靶向药。46江临一直很忙。
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这件事。也没钱付那高昂的费用。我想等那个项目结束。
等他稍微轻松一点的时候再说。毕竟我骗了他那么多年。突然说自己真得了白血病。
他会信吗?他会不会觉得我又在玩什么新把戏?所以我一直拖着。药在吃。但吃得很不规律。
我怕他发现。也怕自己承受不了那个结果。我把王医生开的各种检查单和药。
都藏在我衣帽间最深处一个旧行李箱里。没想到。拖到了今天这个境地。
在我最需要有人相信的时候。他说我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信了。47胃里翻江倒海。
手上是钻心的疼。心更像被挖空了。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靠着马桶。突然想笑。又很想哭。
这算什么?现世报吗?谎言支撑十年偷来的温暖。最终要用真实的绝症来偿还?
真是…讽刺到家了。48洗手间的镜子映出我惨白的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
眼神空洞得像死人。像一条真正的。濒临死亡的鱼。我撑着台面慢慢站起来。打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背上被碾破的伤口。刺得我一个激灵。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很陌生。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洗手池里。混入水流。冲走了。
49我走到客厅。找到手机。看着通讯录里江临的名字。犹豫了很久。
手指不受控制地按了下去。电话拨通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里充斥着震耳的音乐和人声的尖叫。像是在酒吧或者KTV。很吵。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和不耐烦。喂?什么事?背景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还有人群的尖叫大笑。50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秒。
所有的委屈、害怕、痛苦和那一点点卑微的期望。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涌向我的喉咙。
喉咙腥甜。我握着手机。手指冰凉。控制不住地发抖。江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带着哭腔。我…我身体很难受…真的…我没有骗你…我艰难地说着。
祈求一点点的信任。哪怕是质疑也好。至少证明他还残留一点点在意。51又来了是吧?
他粗暴地打断我。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嘲讽和厌恶。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铁签。透过听筒。
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扎进我的心脏。又装?刚才在我妹生日宴上演那出不够?
现在又想换地方接着演?他的声音拔高。充满戾气。苏淼。
你是不是觉得我江临就是个傻子?被你骗了十年还不够?现在还特么的想继续骗?
你究竟想干什么?要钱?他像是被酒精点燃了怒火。行啊。你报个数!
要多少?就当你这十年陪睡的补偿!拿了钱!从此给我滚远点!
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52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被一个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脸上。整个世界都失了声。只剩下他尖锐刻毒的话语。
在耳边反复回荡。“陪睡的补偿”……十年光阴。十年相依。在他眼里。原来这么不堪。
原来这么廉价。可以明码标价。随意侮辱。我拿着手机。浑身冰冷。
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连最后一点自尊也被他无情地碾碎。踩进了泥里。
再也拾不起来。53电话那头传来江雨娇嗲的声音。哥~谁呀?生这么大气?
江临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没事。一个疯子。然后。电话被毫无预兆地掐断了。
忙音传来。嘟——嘟——嘟——单调。冷漠。彻底斩断了我最后一丝幻想。
54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我压抑的抽气声。和心脏沉重得仿佛要碎裂的跳动声。
眼泪早已流干。脸上只剩下一片冰凉和木然。我蜷缩在沙发角落。
呆呆地看着窗外城市彻夜不息的灯火。那些灯火曾经让我觉得温暖。
因为里面有一盏是江临给我的庇护。现在。只觉得刺眼。照得我这十年的骗局。
像个***裸的小丑表演。可笑的表演落幕了。观众厌倦了。演员。也该下场了。
55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涌又来了。比任何一次都剧烈。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我冲进洗手间。
对着马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这一次。吐出来的。几乎全是暗红的血块。
刺目地粘在马桶壁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死亡的气息。清晰得不容忽视。
我看着那些血。突然觉得可笑又可悲。他说要他信我。除非我死在他面前。
那我是不是现在该打个电话告诉他。嘿。江临。我好像真的快要死了。你终于可以相信我了?
他会信吗?大概只会觉得这是我精心策划的又一次逼真演出吧。为了博取同情。为了赖上他。
我捂着脸。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泪又涌了出来。流进指缝。又苦又涩。
56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湿透了睡衣。我摸索着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艰难地翻找。
王医生的电话是多年前存的。不知道他换了没有。我打过去。响了几声。通了。
是王医生熟悉的温和声音。喂?哪位?王医生…我的声音抖得厉害。是我…
苏淼。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他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苏淼?你怎么了?
声音听起来很不好。哪里不舒服?57我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话讲清楚。
我…我吐了很多血…暗红色的…块状…头晕得厉害…心跳很快…喘不过气…
王医生立刻打断我。语气变得十分急促。吐了很多血?多久了?
就…就刚才…还有之前…也吐过一点…之前?王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严厉和担忧。苏淼!你上次来我这就很不对劲!
我千叮万嘱让你按时来复查!你当耳边风是不是?你现在人在哪里?在家?
有没有人陪你?马上去最近的医院急诊!我立刻联系那边!
你这个情况很危险!必须马上处理!拖不得!58我…我一个…
我马上打120…我喘息着说。不!别等了!你家门口打车方便吗?
现在!立刻!出门!拦个车!报我的名字!直接去市中心医院急诊!
我会立刻打电话让他们准备!苏淼!听见没有!这不是开玩笑的!
王医生几乎是吼出来的。快动!动作要快!我从未听过他如此急迫惊慌的语气。
我知道。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很多。死亡从未如此真实地逼近。59挂了电话。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换了件宽松的毛衣和裤子。套上羽绒服。钥匙。手机。
勉强塞进一个小包。那些昂贵的进口药。还有以前攒下的病历报告。一股脑胡乱扫进包里。
顾不得手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扶着墙走到玄关。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激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喉咙里又是一阵腥甜。我死死捂住嘴。
按了电梯。祈祷电梯快点上来。60很幸运。电梯来得很快。下楼。冲到小区门口。
深夜的路边。车很少。我焦急地挥手。一辆空出租车驶过。我拼命挥手。它终于停了下来。
我拉开后门坐进去。用最后的力气挤出地址。市…中心医院…急诊…快…
司机可能看我脸色太差。嘴里还沾着血。二话不说。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飞驰。窗外的霓虹拉成模糊的光带。像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路标。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手紧紧按着痉挛抽痛的胃部。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别这么快死。至少…让我再看他一眼。
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61车子在急诊门口停下。保安已经等在那里。
显然是王医生打了招呼。他推了一辆轮椅。把我抱了上去。司机很好心。没收我钱。
保安推着我。几乎是跑着冲进了灯火通明的急诊大厅。刺眼的白光。消毒水的味道。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急匆匆的身影。一切都变得清晰又模糊。
一个值班医生和一个护士立刻迎了上来。是苏淼?王医生打过电话了!
直接推进抢救室!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只感觉自己被推进了一个更亮的地方。
氧气面罩罩了上来。手臂上扎了针。冰冷的液体输入血管。有人在我耳边大声喊。
叫什么名字!家属呢?家属来了没有?她吐血了!赶紧准备!
开通静脉通路!抽血!快!全套血常规生化凝血心肌酶!***旁B超!快!
联系血库备血!准备输血!叫心内和消化的急会诊!声音逐渐变远。
变成嗡嗡的背景噪音。眼前的人影晃动。重叠。变成一片虚晃的白光。
周围人的喊叫似乎越来越远。氧气面罩下。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有碎玻璃在胸腔里搅动。冰凉的液体不断输入体内。
但身体却感觉越来越沉重。像一块正在坠入冰冷深海的铁块。眼皮像是灌了铅。
沉重得难以抬起。我挣扎着想看这最后的场景。意识却不可抗拒地滑向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焦急地喊我的名字。但下一秒。
就被巨大的黑暗吞没了。62再醒来。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纯白。耳边是监护仪稳定的滴滴声。
鼻子里插着管子。很不舒服。我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我躺在一间单人病房里。
周围很安静。只有仪器单调的声音。窗外天蒙蒙亮。大概还是清晨。
王医生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撑着头。似乎睡着了。他身上穿着白大褂。眼下一片青黑。
看起来很疲惫。我的手背上插着留置针。连着好几条输液管。有透明的。有带颜色的液体。
正在缓慢地滴注。身上盖着医院的被子。很干净。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63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我忍不住咳了一声。很轻。但王医生立刻就醒了。他抬起头。
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浓浓的疲惫。还有一丝如释重负。醒了?他立刻起身。
动作很轻地检查我的监护仪数据。又看了看输液的滴速。他的手指碰到我的额头。
试了下温度。然后从旁边的保温壶里倒了小半杯温水。用小勺子一点一点湿润我的嘴唇。
慢点。不要急。温水滋润着干裂的嘴唇和喉咙。带来一点点舒适。昨晚太险了。
消化道大出血。再晚来半小时。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王医生放下水杯。
坐在我床边。他的眉头拧得死紧。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责备。有心疼。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谢…谢你…王医生…他摆摆手。
别急着说话。安心养着。他看着桌上那份刚送进来的厚重病历夹。深深叹了口气。
苏淼。都到这地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确诊**个月了。
为什么不跟江临说?为什么不按我说的住院治疗?你不知道拖下去是什么后果吗?
他的语气不是质问。是痛心疾首。我别开视线。不敢看他充满痛心的目光。喉咙发堵。
他…不会信的…他恨我骗他…现在小雨回来了…更不会信我…声音破碎。
带着浓重的苦涩。他说…就算我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信我一个字…
也不会看我…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烫得很。那你自己呢!王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压抑的愤怒。自己的命也不顾了?就因为他一句话?就为了怕他不信?
你就这么糟践自己?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65他的激动牵动了我的情绪。
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又猛烈咳嗽起来。牵扯着胃部的伤口。疼得我蜷缩起来。呼吸急促。
监护仪的警报立刻尖叫起来!心率急剧升高!血压陡降!一阵剧烈的咳呛后。
我竟又呕出小半口带血丝的粘液。粘在氧气面罩的内壁上。王医生脸色大变。别动!放松!
别激动!他立刻按了护士铃。几个护士迅速冲了进来。
王医生语速极快地吩咐:调整一下呼吸!慢点!慢点!小张!推抢救车过来!
再叫心内林主任马上过来!稳定心率!准备好血管活性药!
通知输血科再拿2单位悬红!她这样随时可能再出血!
病房里顿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我被各种仪器围住。重新面罩给氧。手臂上又扎了一针。
推入冰凉刺痛的药液。混乱中。我看到王医生焦急、愤怒又无比痛惜的眼神。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呼吸。眼前一黑。再次沉入了黑暗。
66再次恢复意识。是被压低的说话声吵醒。光线柔和了一些。大概到了下午。
身上还是插满了管子。但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只是疲惫感深入骨髓。
连抬一下手指都无比费力。说话声来自门口。王医生背对着我。
正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中年女人说着什么。那个女人手里攥着手机。很激动。语速很快。
…王大夫!我知道您尽力!可钱真的是不够了!昨晚抢救就预交了那么多!
一晚上就快没了!上午又补了输血的钱!我刚去找护士长。
她说账户里又快空了!催着续费呢!这才刚住院第一天啊!
后续治疗化疗还要多少钱!我去哪儿凑啊!她之前那点保险早就停缴了!
自费…根本承担不起啊!是妈妈的声音。她不知怎么得知的消息。连夜赶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恐慌和绝望。67我费力地转过头。
看着门口那个穿着廉价棉服。身形佝偻。头发花白了大半的女人。一阵心酸铺天盖地涌来。
我爸早年车祸去世。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做小生意。起早贪黑。
就为了让我过得比别家孩子好一点。这些年。靠着江临给的所谓的“照顾费”。
还有我死皮赖脸讨要的各种“医药费”。生活还勉强过得去。我也曾给她钱。但不多。
她总是推辞说你自己留着。给我买的贵重衣服和营养品。也总是原封不动地收起来。
说是替我存着。现在。那点虚假的繁荣彻底破灭。我妈又变回了那个为了几千块医药费。
就要东拼西凑愁白头的普通妇人。而我这个拖累她的女儿。现在又要把她拖入更深的深渊。
对不起…妈…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她听到了。68妈妈猛地转过头。
看到我醒了。她慌忙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快步走到我床前。
粗糙温暖的手覆上我扎满针眼的手背。淼淼醒了?感觉好点没?头晕不晕?
还吐吗?她一连串地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但红肿的眼圈和掩饰不住的担忧出卖了她。妈…我看着她憔悴焦虑的脸。
心里堵得快要窒息。别担心…我…我没事了…钱的事…我再想办法…
话没说完。眼泪却先流了下来。滚烫。苦涩。69想什么办法!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
带着哭腔。你看看你都什么样了!还要钱不要命?妈以前就觉得你不对劲!
你那病…哪用得着那么贵重的药…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王医生。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决心。你第一次‘发病’说要瞒着那孩子。我就去问过王医生了!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王医生。王医生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妈妈哽咽着。握紧我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操劳。布满老茧和裂口。
王医生都告诉我实话了。就是贫血…根本不是什么大病…是我没管住你…
想着你喜欢那孩子…怕他嫌弃你身体不好…才任由你…都是妈不好…
是我害了你啊…她说着说着。捂着脸痛哭起来。
压抑的哭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让人心碎。要是当年妈狠狠心…告诉你实情…
让你断了念想…哪怕过得清苦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又…又得了真病…
还要受这种罪…看他那么糟践你…妈妈哭得撕心裂肺。自责像一把钝刀。
凌迟着我的心。原来她知道。她一直知道我在撒谎。却因为爱我。纵容了我在谎言里沉沦。
和我一起。自欺欺人地编织着那个虚妄的美梦。直到谎言崩塌。真相用最残酷的方式。
反噬了我们。70王医生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等妈妈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才沉声开口。
苏太太。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了。当前最要紧的。是苏淼的病。
他拿起桌上一份新的检查报告。眉头紧锁。昨晚的抢救暂时稳住了消化道出血。
但她的血液情况非常糟糕。急性髓系白血病。伴有严重的感染和心功能受损。
身体太虚弱了。化疗。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扛不住。强行上化疗药。
她现在的体质。风险太大。死亡率很高。可如果不尽快化疗。拖下去。
一样…王医生没说完。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把报告递给妈妈。妈妈颤抖着手接过。
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英文缩写像天书。只有那些触目惊心的箭头。显示着身体状况的崩坏。
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吧嗒吧嗒滴在报告纸上。晕开了黑色的墨迹。
71那…那怎么办啊王大夫…只要能救我女儿…砸锅卖铁…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