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半截粉笔七月的风裹着坟地特有的草木腥气,吹得大宝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
他蹲在墓碑前的青石板上,
手里攥着半截白色粉笔——那是昨天从妈妈学校的粉笔盒里偷偷拿的,
笔尾还留着被牙齿啃过的牙印。小***一颠一颠地画圈,
粉笔灰簌簌落在他汗湿的额头上、鼻尖上,像落了层薄雪,他却只顾着盯着地上的白圈,
嘴里念念有词。“妈妈,圈圈画完啦!”他仰着小脸,晒得通红的脸颊上沾着草屑,
奶声奶气的声音撞在墓碑上,又弹回来,碎成星星点点,“你怎么还不出来给我讲故事呀?
上次讲到小狐狸偷蜂蜜,还没说它被蜜蜂蛰了没有呢……”说话时,
嘴角的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亮晶晶的,滴在粉笔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白痕。
那道痕像朵没开好的云,软软地趴在粉笔杆上,和大宝眼角没擦干的泪珠,倒有几分相似。
丈夫蹲在旁边,膝盖抵着冰凉的青石板,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直钻骨头缝。
他的指尖反复抚过墓碑中央的名字——“刘瀛”,两个字被金粉描得亮亮的,可凑近了看,
笔画的沟壑里还嵌着点细碎的粉笔灰。那是上周她带的毕业班学生来扫墓时撒的,
班长李想红着眼圈说:“老师一辈子都在跟粉笔打交道,她的名字,
就该永远带着教室的味道。”风突然大了些,卷着烧剩的纸钱灰,打着旋儿飞过石板。
那些灰黑的碎屑扑在丈夫脸上,带着股焦糊的草木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
大宝却突然把粉笔往天上一扔,拍着小手喊:“爸爸你看!妈妈的白裙子!
”丈夫顺着儿子指的方向望去,天边的云被夕阳染成透亮的橘色,边缘镶着圈金边,
真的像条飘逸的长裙。只是裙摆靠近地平线的地方,破了个灰沉沉的大洞,
像块被粗心的裁缝撕坏的幕布,露出后面灰蒙蒙的底色。“嗯,是妈妈。
”丈夫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伸手把大宝搂进怀里,
小家伙的后背还带着太阳晒过的温度。“妈妈在跟我们打招呼呢。”大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手在爸爸的胳膊上蹭来蹭去,突然摸到个硬硬的东西。“爸爸,这是什么?
”他掏出来一看,是支红粉笔,
笔帽上贴着个歪歪扭扭的小熊贴纸——那是他去年亲手贴给妈妈的,怎么会在爸爸口袋里?
“这是妈妈留给你的。”丈夫的喉咙哽了哽,“她说,等大宝会画完整的小狐狸了,
就用这支红粉笔给它涂尾巴。”大宝握紧红粉笔,粉笔的凉意从掌心传来。
他低头看着地上没画完的圈,突然拿起粉笔接着画,这次画的不是圈,是个小小的狐狸头。
风还在吹,纸钱灰还在飞,可墓碑前的父子俩,
好像都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刘瀛站在讲台上,用红粉笔敲着黑板,笑着说:“同学们,
仔细看哦。”第一章 讲台上的宫缩最后一节复习课的电铃,像根绷紧的弦,
“叮铃铃”地在走廊里炸响。刘瀛扶着讲台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指腹下的木纹硌得她生疼。小腹传来熟悉的坠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只无形的手,
正攥着她的***往里拧毛巾。她咬着后槽牙,把“中考注意事项”几个字,用力写在黑板上,
白色的粉笔灰簌簌飘落,沾在她胸前的蓝色连衣裙上,像落了层薄雪。“老师,你脸色好差。
”前排的女生王瑶,推了推眼镜,从抽屉里摸出颗薄荷糖,
塑料糖纸被她手指捻得“哗啦”响,“我妈说这个能提神,你含一颗?”刘瀛接过糖,
冰凉的糖块刚放进嘴里,薄荷的凉劲还没散开,喉咙里就涌上股腥甜。昨天产检时,
医生严肃的脸又在眼前晃:“妊娠高血压,加上两胎间隔太近,***瘢痕还没长好,
必须提前住院!随时可能大出血,危及生命!”她把糖咽下去,
薄荷的凉和血腥味在口腔里搅成一团。“最后再讲一遍作文题。”她转回身,
想在黑板上画个鼓励的笑脸,可刚抬手,一阵更猛烈的宫缩袭来,膝盖一软,
手里的粉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第一排学生的脚边。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呼吸声都听得见。后排的男生张磊刚想吹声口哨起哄,就看见刘老师扶着黑板,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下蹲,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脸色白得像张纸。
“没事,”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指尖深深掐进讲台边缘的木纹里,“老毛病了,
低血糖,你们先自习。”办公室的沙发上,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丈夫的电话打了第三遍。
刘瀛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老公”两个字,接通时,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不去医院?”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被水泡过的海绵,
“昨天我拿着住院单,在校长办公室堵你三回!你就一句‘学生比我重要’,把我顶回来了!
”“等送他们进考场。”刘瀛望着窗外,初三1班的灯亮得晃眼,
那是她从初一带到初三的班,三年了,每个晚自习后,她都会去宿舍查寝,
手里的保温杯永远装着温热的红糖姜茶,给熬夜学习的学生暖身子。正说着,
微信提示音“叮咚”响了,是丈夫发来的视频。点开,两岁的大宝举着个玩具话筒,
口水顺着下巴流进黄色的小恐龙衣领里,奶声奶气地喊:“妈妈加油!妈妈加油!
”刘瀛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把大宝的笑脸泡得皱巴巴的,
像张被水浸过的糖纸。放学铃响时,宫缩的间隔越来越短,疼得她直冒冷汗。
她扶着走廊的白墙,一步一步往办公室挪,墙上的展板贴着去年的全家福——照片里,
她抱着大宝,丈夫搂着她的肩,两人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那是他们拍结婚照时特意穿的,
背景是初中母校的操场,配文写着“从同桌到家人”。“刘老师!
”教务主任王老师拿着一摞试卷,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追出来,“这是最后一批模拟卷,
你说要亲自改完,明天发给学生……”话没说完,就看见刘瀛猛地捂住肚子,
顺着墙慢慢蹲下去,蓝色连衣裙的下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洇开深色的印子,
像朵在冰水里绽放的墨色花。第二章 试卷上的血渍急诊室的无影灯,白得晃眼,
照得刘瀛眼睛发疼。她躺在移动推床上,被护士推着往手术室走,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支红笔——笔帽上贴着个歪歪扭扭的小熊贴纸,是大宝昨天刚贴上去的,
现在被她的冷汗浸得发皱,边角都卷了起来。“必须马上剖!
”主治医生把一份手术同意书“啪”地拍在丈夫面前的小推车上,声音急促,
“产妇现在的情况,顺产就是送死!妊娠高血压加上瘢痕***,大出血的风险极高!
”丈夫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落在“剖宫产”三个字上,像被烫到一样。
刘瀛突然挣扎着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攥着红笔的手一用力,
笔尖在他手背上划出道细细的血痕,渗出血珠来。“顺……顺产对孩子好。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眼睛却透过急诊室的门,
死死盯着走廊——那里有个穿蓝白校服的身影闪过,是班长李想,来给她送学生们的准考证。
“你不要命了?!”丈夫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怒,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
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白墙上,“咚”的一声闷响,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滴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把里面那张产检报告染成了粉红色。刘瀛昨天偷偷拿回来的产检报告,
上面“高危”两个字,被她用蓝色钢笔涂了又涂,最后改成了歪歪扭扭的“加油”。
产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刘瀛躺在手术台上,
能听见自己的手表在“滴答滴答”地响——那是丈夫送的结婚五周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