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寒意,肺叶火烧火燎地疼。
警笛的厉啸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她身后,刺目的红蓝光芒在湿漉漉的墓碑间疯狂扫射,将这片死寂之地搅动成一片光怪陆离的炼狱。
沉重的铁皮工具箱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一颗濒临极限却仍在顽强跳动的心脏。
左肩的剧痛如同恶魔的利爪,每一次脚步落下,每一次身体的颠簸,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深入骨髓的撕裂感。
那块该死的钛合金板,此刻仿佛成了康拓烙在她身上的耻辱印记,一个精准无比的定位信标。
“这边!
有动静!”
警察的吼声穿透雨幕,伴随着狼犬兴奋的狂吠,越来越近!
林微猛地扑向一座巨大的、爬满枯藤的汉白玉家族墓穴,冰冷的石碑紧贴着她的后背,粗糙的纹理硌得生疼。
她急促地喘息着,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视野一片模糊。
警灯的光芒在墓穴的另一侧来回扫荡,脚步声和犬吠声近在咫尺!
不能停!
停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工具箱冰冷的铁皮里,借着一股狠劲,猛地从墓穴后窜出,朝着墓园最深处、那片荒草蔓生、几乎被遗忘的角落亡命狂奔。
泥泞湿滑的地面几次让她差点摔倒,冰冷的泥浆灌满了鞋子。
突然,前方一道锈迹斑斑、几乎被野草淹没的铁栅栏出现在视线里!
那是墓园废弃多年的后门!
希望!
林微眼中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光芒,将最后一点力气灌注双腿,朝着栅栏猛冲过去!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如何翻越,只想用身体撞开一条生路!
砰!
一声闷响!
预想中坚硬的撞击并未传来,那扇看似沉重的铁栅栏,在她撞上的瞬间,竟诡异地向内滑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轴发出刺耳干涩的“嘎吱”声,仿佛多年未曾开启。
林微猝不及防,巨大的惯性让她一个踉跄首接扑了进去,重重摔在门后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工具箱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
门后并非想象中通往自由的小路,而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重机油和铁锈气息的黑暗空间!
几盏悬挂在高高顶棚上的白炽灯,光线昏黄黯淡,勉强勾勒出里面堆积如山的轮廓——那是各种报废的、扭曲的、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金属部件!
车床、铣床的残骸、锈蚀的齿轮、断裂的轴承、成堆的废弃线缆……像一座机械的乱葬岗。
警笛声和犬吠被隔绝在门外,瞬间变得遥远模糊,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雨水滴落在金属残骸上的“滴答”声,在这片死寂的金属坟场里回荡。
“谁?!”
一个粗粝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声音猛地从堆积如山的废铁深处炸响!
带着浓重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紧接着,一阵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哐当”声,从阴影里传来。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高大佝偻的身影缓缓显现。
那是个老人。
头发花白凌乱,沾着油污和铁屑。
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被风化的岩石沟壑,每一道都刻满了岁月的沉重和劳作的艰辛。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布满油渍和破洞的深蓝色工作服,胸口依稀还能辨认出模糊褪色的厂徽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戴着一只硕大的、磨损严重的黑色皮革手套,此刻正握着一把沉重的、沾满油污的管钳,如同握着一把武器。
他的左腿似乎有些不便,走动时带着明显的拖拽感。
老人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摔倒在地、浑身泥水狼狈不堪的林微,最终死死钉在她脚边那个同样沾满泥泞的铁皮工具箱上。
“你是谁?
怎么进来的?!”
老人的声音提高了,带着压迫感。
他握紧了管钳,浑浊的眼睛里射出刀子般的光,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闯入他“领地”的不速之客。
林微挣扎着想站起来,左肩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她仰起头,迎着老人审视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赵大锤?”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肺腔里***辣的痛,“我叫林微。
林海…是我父亲。”
“林海”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弹,猛地砸进了这片死寂的废铁坟场!
老人——赵大锤的身体明显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他那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深处仿佛有沉睡多年的火山被骤然惊醒!
握着管钳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脆响,指节泛白。
脸上的皱纹似乎在这一刻都扭曲、绷紧,如同干涸河床上崩裂的泥土。
“林…林工?”
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哑警惕,而是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仿佛一个被遗忘在尘埃里的名字突然被重新唤醒。
他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那条不灵便的腿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死死盯着林微的脸,浑浊的目光在她眉眼间疯狂地逡巡,仿佛要穿透时光的尘埃,寻找某个熟悉的轮廓。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再次投向那个掉在地上的、无比眼熟的铁皮工具箱!
那褪色的铁皮,那磨得发白的箱角,那熟悉的形状和大小…“那…那个箱子…”赵大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期待。
林微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冰冷潮湿的水泥地,艰难地挪动身体,够到了工具箱。
她沾满泥水的手指颤抖着,摸索到箱体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弹开!
昏黄的灯光下,夹层里静静躺着的不是工具,而是一张泛黄、被塑封仔细保存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穿着同样褪色工作服的年轻人。
背景是巨大的、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机床。
左边一个面容方正、眼神明亮锐利的青年,正带着自信的笑容,手臂搭在中间一个身材敦实、笑容憨厚的青年肩上。
最右边,则是一个年轻时的赵大锤,虽然脸上带着腼腆,但眼神同样明亮有神,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照片下方,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几个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的字:**“1995.夏沈一机攻关组留念:林海、赵大锤、王援朝”**赵大锤的目光触碰到那张照片的瞬间,如同被高压电流狠狠击中!
他高大的身体猛地晃了晃,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手中的沉重管钳“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溅起几星泥水。
他佝偻着腰,踉跄着冲到林微面前,甚至顾不上地上的泥泞,“扑通”一声跪坐下来。
那只戴着巨大皮革手套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伸向照片,却在即将触碰到塑封表面时猛地停住,仿佛怕碰碎了这跨越时空的幻影。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中间那个笑容憨厚的青年脸上——王援朝。
“援朝…老王…”赵大锤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老旧风箱漏气般的呜咽。
浑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顺着他脸上深刻的沟壑滚落,和雨水、油污混在一起,留下肮脏的痕迹。
他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指,隔着冰冷的塑封,极其轻柔、无比珍重地抚摸着照片上王援朝年轻的脸庞,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那巨大的悲伤和怀念,如同实质般从他佝偻的身体里弥漫出来,沉重得几乎压垮了周围的空气。
“老王…老王他…”赵大锤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微,那里面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压抑了太久的、近乎疯狂的怒火,“他死得冤!
死得惨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嘶吼在这金属坟场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废铁,发出嗡嗡的回响。
“那台机器…那台‘铁棺材’!”
赵大锤的情绪彻底失控,他指着废铁场深处某个方向,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它吃了老王!
活活吃了他!
还有你爸!
你爸他…”就在这时——呜啦——呜啦——警笛的厉啸再次清晰起来,这次近得仿佛就在头顶!
刺目的红蓝警灯光芒,甚至穿透了铁栅栏的缝隙,在堆积如山的废铁上投下令人心慌的光斑!
狼犬的吠叫声也变得无比亢奋,就在门外!
“在里面!
有动静!
搜!”
警察的吼声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这短暂的、充满悲伤的宁静。
赵大锤眼中的泪水和悲伤瞬间被一种野兽般的凶狠和决绝取代!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那条瘸腿似乎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一把抓住林微没受伤的右臂,力道大得惊人,像一把冰冷的铁钳!
“跟我来!
快!”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拖着林微,像拖着一件货物,跌跌撞撞地冲向废铁场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
脚步在油污和积水上打滑,金属的棱角刮蹭着身体,但赵大锤的速度快得惊人,对这片机械坟场的路径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
林微被他拽得几乎脚不沾地,左肩的剧痛在奔跑颠簸中如同千万根钢针在搅动,眼前阵阵发黑。
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警犬的吠叫声和警察的呼喝声己经穿透铁门,清晰地传了进来!
手电筒刺眼的光柱在巨大的废铁堆上胡乱扫射!
“这边!
有脚印!”
赵大锤猛地将林微推进一堆巨大的、覆盖着肮脏帆布的金属构件后面。
这里的气味更加浓重——浓烈的机油味、铁锈味,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肉烧焦后又冷却多年的陈腐气息。
“待着!
别出声!
天塌了也别动!”
赵大锤急促地在她耳边低吼,浑浊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和铁腥气。
他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
不等林微回应,赵大锤猛地转身,拖着那条瘸腿,却异常敏捷地冲了出去,顺手抄起了地上半截锈蚀的钢管。
“谁?!
站住!
警察!”
手电筒的光柱瞬间锁定了赵大锤高大的身影!
赵大锤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挥舞着钢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朝着另一个方向猛冲过去!
他故意踢倒一堆废弃的金属零件,发出巨大的、刺耳的噪音!
“在那边!
追!”
警察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脚步声和犬吠声迅速追着赵大锤的方向远去。
黑暗的角落里,林微蜷缩在冰冷的帆布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
她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帆布缝隙外,警灯的红蓝光芒疯狂闪烁,手电光柱乱晃,脚步声和赵大锤故意制造的噪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混乱地回荡。
她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构件,那浓烈的、混合着机油铁锈和陈腐血肉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鼻腔,缠绕着她的意识。
左肩的剧痛在这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中反而有些麻木。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嘈杂声渐渐远去,警笛声也消失在雨幕深处。
废铁场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水滴落在金属上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
又过了许久,确认安全了,林微才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帆布后面探出头。
昏黄的灯光下,赵大锤拖着瘸腿,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
他的工作服被刮破了几处,脸上沾着新的油污,显得更加狼狈。
他走到林微藏身的金属构件前,布满血丝的眼睛疲惫地扫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出来吧,狗崽子走了。”
林微扶着冰冷的金属,艰难地站起身。
她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废铁堆里爬出来的老人,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深不见底的悲怆。
“赵师傅…”她刚开口。
赵大锤却猛地抬起那只戴着巨大皮革手套的右手,指向刚才藏身的巨大金属构件——那覆盖着肮脏帆布、散发着陈腐气息的轮廓。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恐惧、愤怒,还有一丝诡异的敬畏。
“你不是想知道你爸让你来找什么吗?”
赵大锤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艰难挤出来,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他伸出那只戴着皮手套的手,猛地抓住帆布肮脏的一角,用力一扯!
“呲啦——”厚重的帆布被粗暴地掀开,积年的灰尘如同灰色的雪雾般弥漫开来。
昏黄的灯光下,一台庞大、沉默、浑身覆盖着斑驳暗红锈迹和深褐色可疑污渍的机器,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钢铁巨兽,赫然呈现在林微眼前!
它有着巨大的铸铁底座,结构粗犷而笨重,早己失去了金属应有的光泽。
***的齿轮上凝结着黑黄色的油泥,粗大的液压臂如同僵死的巨蟒垂落着。
控制面板的玻璃早己碎裂,露出里面纠缠的、颜色暗淡的线缆。
最令人心悸的是,在机器主轴下方,靠近操作平台的位置,那暗红色的锈迹中,深深地嵌着一片形状扭曲、颜色发黑的不规则金属片——它的大小和形状,像极了…半只手掌的残骸!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陈腐机油味和某种…蛋白质高温碳化后的焦糊恶臭,混合成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微的胃部一阵剧烈翻腾,她猛地捂住了嘴,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生理性的厌恶而剧烈收缩!
赵大锤站在庞大的机器阴影下,佝偻的身影显得更加渺小。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嵌入铁中的黑色“掌骨”,脸上的肌肉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着。
“就是它…”赵大锤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重重地、一下下拍打着冰冷锈蚀的机身,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如同敲击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老王…就是被这***的‘铁棺材’…活活嚼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