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本该是莺飞草长的时节,镇子却笼罩在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雾里,连带着人们的心头也蒙上了阴翳。
沈知微坐在绣架前,指尖捻着五色丝线,正为一件大红嫁衣绣着鸳鸯戏水图。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己是三更时分。
“知微,早些歇了吧。”
母亲在外间轻声催促,“明日张家小姐要来取嫁衣,可耽误不得。”
“就好。”
她应了一声,手下银针穿梭如飞。
最后一针落下,她仔细端详着嫁衣上那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忽然指尖一痛,竟是不小心被针扎出了血珠。
殷红的血滴落在鸳鸯眼上,缓缓晕开,如同泣血。
沈知微心头莫名一悸。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的宁静。
“又出事了!”
外面传来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
沈知微推开窗,见镇东方向火光晃动,人声鼎沸。
她蹙起眉头——这己是本月第三起了。
“造孽啊…”母亲推门进来,面色苍白,“方才李婶来说,东街柳家的新娘子,也没了。”
沈知微手中的绣针跌落在地。
“也是…心口?”
她轻声问。
母亲沉重地点头,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作孽的邪祟,专挑新娘子下手…”沈知微沉默地走到妆台前,取出一只不起眼的木匣。
打开来,里面整齐排列着各式小巧的工具——银镊、薄刃、细钩,皆打磨得锃亮。
这是沈家世代相传的验尸工具,传女不传男,只因女子心细,能察常人所不察。
“你要去哪?”
母亲拉住她的衣袖,声音发颤,“你爹临终前怎么嘱咐的?
女子不可涉足刑狱之事,更何况是这等邪门的案子!”
“娘,三个新娘了。”
沈知微回头,目光坚定,“若真是邪祟,官府奈何不得。
但若是人为…”她轻轻挣脱母亲的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女子遭殃。”
披上深色斗篷,她悄悄从后门溜出,混入赶往柳家的人群中。
柳宅张灯结彩,本是大喜之日,此刻却笼罩在惊恐之中。
新房外围满了人,个个面色惶恐,窃窃私语。
“让一让,官差来了!”
人群分开一条道,沈知微借机向前挤去。
只见一队衙役拥着个年轻男子走来,那人身着青色官服,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是新来的县令顾大人。”
身旁有人低语,“这么年轻,能镇得住这场面吗?”
顾明渊目不斜视地走进新房,衙役将围观人群拦在外面。
沈知微借着身形娇小,悄悄绕到新房窗外,透过缝隙向内窥视。
新房内红烛高燃,喜庆的布置与中央榻上那具穿着嫁衣的女尸形成诡异对比。
新娘仰面躺着,面容安详如同沉睡,若不是胸前嫁衣被撕开,露出空空的血洞,任谁都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又是这样…”一个老仵作颤声说着,不敢上前,“心口完整被剖开,心脏不翼而飞,现场无一滴血迹。
这绝非人力可为啊大人!”
顾明渊面沉如水,目光扫过新房每个角落:“凶器?
脚印?
可有什么发现?”
“回大人,什么都没有。
门是从里面闩上的,窗户完好。
就像是…就像是心脏自己飞出去了一般。”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后退几步,仿佛生怕被邪祟沾染。
沈知微的目光却落在新娘右手微微蜷曲的手指上。
那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露出一角暗红色。
“荒谬!”
顾明渊冷声道,“世间岂有鬼怪取心之事?
必是人为。”
“可是大人,前两起案子也是如此,找不到任何入口痕迹…”顾明渊不语,俯身仔细观察尸体。
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吹开窗户,房中烛火摇曳不定。
众人惊呼声中,沈知微看见新娘手中的那样东西被风吹得松动,竟飘落在地——那是一朵用血染红的纸花,折得极为精巧。
“那是什么?”
顾明渊也注意到了,正要上前拾取,老仵作却慌忙拦住。
“大人不可!
那是邪物啊!
前两个新娘手中也有这等纸花,碰过的人都倒了霉!
王仵作就是因为碰了它,第二日就失足落井了!”
顾明渊的手顿在半空。
窗外的沈知微屏住呼吸——她认得这种折纸手法。
这是江南一带失传己久的“血玲珑”,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纸折成,遇血不化,反而更加鲜艳。
她只在祖父的秘录中见过记载。
“所有人退出房间,封锁现场。”
顾明渊果断下令,“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得进入。”
衙役们如蒙大赦,连忙退出。
顾明渊最后看了一眼那朵纸花,也退了出来,亲自贴上封条。
人群渐渐散去,唯有沈知微隐在暗处,等待着。
西更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柳宅,来到新房后窗。
沈知微用薄刃轻轻撬开窗栓,翻身入内。
新房内烛火己灭,唯有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清辉。
她屏息走到尸体旁,从木匣中取出特制的手套戴上,这才拾起那朵纸花。
入手冰凉,隐隐有股奇异香气。
她小心地将纸花收入特制的油纸袋中,而后开始验尸。
“面色安详,无挣扎痕迹,应是熟睡中被下手。”
她轻声自语,银针探入伤口,“伤口边缘整齐,系利刃所致,但手法奇特,并非寻常刀剑...”忽然,她停住了动作。
银针在伤口深处触到了什么异物。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
沈知微一惊,慌忙躲入床底。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透过床幔的缝隙,她看见一双官靴停在了床前。
是顾明渊!
他去而复返!
沈知微屏住呼吸,看着他在尸体旁蹲下,竟也从袖中取出一双薄皮手套戴上,开始检查尸体。
这位县令大人,居然也懂验尸?
只见顾明渊的手法专业而熟练,完全不似寻常文人。
他仔细检查伤口后,竟也注意到了沈知微刚才发现的异常之处。
“这是...”他轻声自语,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把细镊,小心翼翼地从伤口中夹出一片极小的金属物。
就在此时,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谁?”
顾明渊厉声喝道,猛地起身追出。
沈知微趁机从床底钻出,来不及多想,迅速从伤口中取出另一样东西——那是一片细如发丝的金色丝线,沾着血迹,若不仔细根本难以发现。
将金丝收入囊中,她匆匆翻窗而出,消失在浓雾之中。
回到家中,沈知微点亮油灯,仔细端详那片金丝。
在灯光下,金丝闪烁着奇异的光泽,隐隐组成某种奇特的纹路。
她忽然想起祖父笔记中的记载:江南有一种失传的绣技,用特制金线绣出的图案遇血方显,名为“血纹绣”。
心跳陡然加速——这三个新娘的嫁衣,都出自她的绣坊!
沈知微猛地起身,打开衣箱,取出另外两件新娘生前订制的嫁衣。
在灯下仔细查看,果然在嫁衣内衬的鸳鸯图案中,发现了用这种金线绣出的诡异符纹!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谁?”
她吹灭油灯,悄声走到窗边。
浓雾弥漫的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门槛上,放着一朵血红色的纸花。
纸花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下一个,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