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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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队长林涛收到一具被摆成“圣徒祷告”姿态的尸体。

死者额头的刻痕与五年前未破的悬案完全一致。

犯罪心理学教授陈诺被紧急召回,发现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指向她的加密信息。

“他回来了,”陈诺的声音冰冷,“而且他升级了——这次要演五幕剧。”

当第二具尸体以“喜剧小丑”姿态出现时,陈诺在死者的眼睛里找到了微型投影仪。

播放的画面,赫然是她昨夜在警局伏案工作的实时影像。

凶手在镜头前无声宣告:演出开始。

冰冷的水泥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沉重地压在林涛的肺叶上。市局地下三层的法医中心,惨白的灯光永远驱不散角落里的阴影。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寒气裹挟着消毒水更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老法医赵建国佝偻着背,身影在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旁显得渺小而凝重。解剖台上,覆盖尸体的白布勾勒出一个僵硬的人形轮廓。林涛的脚步声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鼓面上。

“老赵。”林涛的声音干涩。

赵建国没回头,只是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缓缓揭开了白布的一端。动作轻得近乎虔诚,却又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精确。白布滑落,露出了尸体的上半身。

林涛的呼吸瞬间停滞。

死者是个年轻男性,面容因失血而灰败扭曲,凝固着死前的惊骇。他全身***,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被精心摆放:双膝重重跪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上身却挺得笔直,双手在胸前紧紧交握,十指紧扣,宛如最虔诚的信徒正在向上天祷告。头微微低垂,下颌几乎抵住锁骨,形成一个封闭的、绝望的弧度。

最刺目的,是额头上那个伤口。不是粗暴的砍劈,而是某种极其锐利、极其稳定的工具留下的深刻刻痕。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异常整齐,凝固的暗红血液像一道丑陋的冠冕。那形状——两道短促的竖线,中间一道更长的横线贯穿。

一个冰冷的“π”。

林涛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被浸入冰海。五年前那个潮湿、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天,那股盘旋在市局上空驱之不散的挫败感和血腥味,瞬间冲破时间的闸门,汹涌地将他淹没。同样的姿势,同样的额前刻痕,同样诡异的、令人作呕的仪式感。

“圣徒祈祷…‘π’…”林涛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五年…整整五年…”

赵建国终于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疲惫而沉重。“发现地点,西郊废弃的圣玛利亚教堂。第一现场,祭坛前。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致命伤是…”他顿了顿,指向尸体颈侧一处深紫色的勒痕,“机械性窒息。额头的刻痕,是死后造成的。手法…干净得可怕。”

林涛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π”上,像要把它烧穿。五年前那三起悬案,受害者都是独居的年轻女性,被发现时,都是这般跪姿祈祷,额头刻着同样的符号。现场干净得像被飓风扫过,没有指纹,没有毛发,没有目击者,只有这个冰冷的标记,嘲笑着警方的无能。专案组最终解散,卷宗蒙尘,成了压在每一个亲历者心头沉甸甸的耻辱。

而现在,它回来了。带着更深的寒意,降临在一个男性受害者身上。

“教堂…”林涛咀嚼着这个地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圣徒,教堂,祈祷…凶手的“仪式”正在变得更加完整,更加明目张胆。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扫视尸体其他部分。突然,他眼神一凝。在死者紧握的双手拇指下方,似乎压着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属于人体组织的反光。极其微小,若非灯光角度恰好,几乎无法察觉。

“手!”林涛一步跨前。

赵建国也注意到了,两人小心翼翼地去扳动死者僵硬的指关节。冰冷僵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橡胶手套传来。费了些力气,才将紧扣的手指稍稍分开一点缝隙。

一枚东西掉了出来,落在不锈钢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叮”一声脆响。

不是凶器,不是首饰。

那是一枚小巧的、冰冷的金属U盘。银灰色,没有任何标识,在解剖台刺目的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仿佛一个来自地狱的邀请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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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顶层的会议室,烟雾浓得几乎化不开,像一团团凝固的愁云惨雾。投影仪的光柱刺破浑浊的空气,将废弃教堂祭坛前那具诡异“祈祷”尸体的照片,以及额头上那个清晰得刺目的“π”刻痕,血淋淋地打在幕布上。底下围坐的重案组成员,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现场勘查初步报告。”痕检组的王斌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声音嘶哑,“教堂废弃超过十年,灰尘很厚。除了死者进入的足迹,只有另一组非常模糊、被刻意处理过的痕迹,指向祭坛,然后…消失了。凶手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蒸发。死者身份确认,张明轩,二十五岁,自由插画师,社会关系简单,独居。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

“技术科,U盘。”林涛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另一边。

技术骨干小李立刻接话,语速飞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盘里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密码…我们试了常规的死者信息组合、案发时间、地点,甚至‘pi’的各种变体…统统无效。加密方式很特别,不是市面常见的商业级,更像…某种私人订制的算法。”他顿了一下,“强行破解需要时间,而且有触发自毁机制的风险。”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精心挑选的“祭坛”,仪式化的尸体摆放,死后刻下的符号,还有这枚指向明确的加密U盘…凶手的每一步都踩在警方最薄弱的神经上,带着强烈的表演欲和掌控一切的傲慢。

林涛的目光落在幕布上那个冰冷的“π”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五年前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他需要那双眼睛,那双能穿透迷雾,直视深渊的眼睛。

“联系省厅,”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请求犯罪心理画像支援。指名…陈诺教授。”

“陈教授?”一个年轻的刑警下意识地重复,“五年前那个案子…”

“就是她。”林涛打断他,眼神没有离开那个血色的符号,“只有她最熟悉这个‘符号’,最熟悉…藏在它后面的那个‘幽灵’。”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沉重的分量。

命令下达,会议室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只有烟雾无声地盘旋上升。等待的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传来清晰、稳定、节奏分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无形的节拍上。那脚步声在会议室紧闭的门前停下。

“咔哒。”

门被推开。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风衣,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几近透明。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过分沉静的眼睛。那眼睛很大,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光投进去,都被瞬间吞噬,不留一丝波澜。她的面容极其年轻,甚至带着点未褪尽的清冷书卷气,但那眼神沉淀的阅历和冰封般的冷静,却与她的年龄形成一种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反差。

犯罪心理学教授,陈诺。

她的视线平静地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或惊愕或审视的脸,没有丝毫停顿,最终落在了幕布上那张巨大的尸体照片上。目光精准地聚焦在死者额头那个刻入骨头的“π”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然后,林涛看到她那冰封般的、仿佛永远不会被撼动的眼瞳深处,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收缩了一下。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微小石子,瞬间荡开的涟漪又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平。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只有林涛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波动,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唤醒的冰冷悸动。

陈诺的视线只在那血腥的符号上停留了不到两秒,便移开,径直投向林涛。她的声音响起,音色清冽,如同冰泉撞击玉石,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烟雾的清晰力量:

“U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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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科狭小的隔间里,只有机柜风扇低沉持续的嗡鸣。惨白的灯光下,那枚银灰色的U盘躺在静电托盘里,像一个蛰伏的毒虫。

陈诺站在电脑前,屏幕上是那个顽固的加密文件输入框。林涛、小李,还有几个核心成员屏息凝神地站在她身后,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陈诺的目光没有看键盘,也没有看屏幕。她微微阖上了眼。在她那常人无法窥探的思维殿堂深处,无数信息碎片如同星尘般急速旋转、碰撞、重组。五年前三个受害者的档案细节——她们的生活习惯、职业、遇害地点精确的经纬度、尸体被发现的时间精确到秒、现场残留的微量化学物质报告、甚至媒体对“π符号”的报道措辞…废弃教堂的建筑图纸、祭坛的方位、昨夜案发时间段内教堂周边的风速、湿度数据…法医报告的每一个词、死者张明轩社交平台最后更新的内容、他插画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某种扭曲的几何图形…

海量的、看似毫无关联的数据流在她构建的庞大思维迷宫中高速穿行,寻找着可能的契合点。她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逻辑链条上每一个微小的凸起和凹陷。额头的“π”,是圆周率,是无限不循环,是超越理性的象征?还是凶手个人赋予的、指向某个特定时间或地点的密码?祭坛…祈祷…圣徒姿态…仪式…剧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林涛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小李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突然,陈诺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电光一闪而逝。没有任何犹豫,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动了。

敲击声清脆而果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韵律。

不是数字,不是字母组合。

她输入的是一个精确的地理坐标。数字和小数点在她指尖跳跃而出。

最后一下回车键敲下,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屏幕上的密码输入框闪烁了一下。

那个顽固的加密文件,如同被解开了封印的魔盒,应声打开!

没有复杂的目录,没有隐藏的文件夹。

屏幕上,只有一张图片,占据了整个窗口。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却又让人瞬间毛骨悚然的图像。

黑色的背景,如同无光的深渊。中央,用刺目的、猩红色的像素线条,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比例失调的舞台帷幕轮廓。帷幕简陋得像是孩童的涂鸦,但那血红的颜色却带着不祥的粘稠感。

在帷幕的下方,同样是血红色的、像素构成的几个数字,粗暴地钉在那里:

“2/5”。

像一张戏票,又像是一份冷酷的死亡预告。

“嘶——” 身后传来清晰的抽气声。

林涛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五年前是三起!而现在,这个“2/5”***裸地宣告着——这不是回归,是升级!是一场被规划为五幕的、残酷的死亡戏剧!他们发现的“圣徒”,仅仅是第二幕!

陈诺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猩红的“2/5”,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极其锐利的、混杂着冰冷愤怒和巨大压力的情绪从她眼底翻涌上来。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个五年前如同幽灵般消失的对手,不仅回来了,还带着更庞大的野心、更精密的剧本,将整个城市变成了他血腥表演的舞台!

“他回来了。”陈诺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一种洞悉了可怕真相的寒意,“而且,他升级了。”她微微侧过头,视线扫过林涛震惊的脸,最终落回那猩红的数字上,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判:

“这次,他要演五幕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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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的“2/5”像烙铁一样烫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会议室里死寂一片,压抑的恐慌如同实质的毒气弥漫开来。五幕剧!这意味着至少还有三条人命悬在凶手的屠刀之下!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消耗品。

“找!把全市所有跟‘剧场’、‘舞台’、‘表演’沾边的地方,废弃的、在用的、甚至只是个空壳子的,全部给我筛出来!”林涛的声音像砂纸磨过喉咙,对着通讯器吼,“重点排查可能符合‘喜剧’主题的场所!公园马戏团旧址、儿童剧院、脱口秀俱乐部…一个都别漏!还有,张明轩生前的所有通讯记录、网络轨迹,挖地三尺!查清楚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异常!”

整个市局如同一架被强行点燃的引擎,轰然运转起来。电话***、键盘敲击声、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紧绷的噪音海洋。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无形的重压。

陈诺独自站在技术科巨大的全市电子地图前。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墨色的眼瞳像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过滤着海量的信息流。五年前凶手的作案间隔、地点选择偏好、受害者特征…废弃教堂所代表的“宗教/神圣”与凶手预告的“喜剧”之间巨大的风格鸿沟…凶手心理的演变轨迹…“剧场”概念的具象化表达方式…

她纤细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点击、标记。一个个可能的区域被高亮,又被迅速排除。思维在无数变量中穿行,试图捕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导演的思维脉络。

时间在焦灼中滑向正午。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市局的喧嚣!

“林队!发现…发现…”通讯器里传来外勤刑警急促到变调的声音,背景是刺耳的警笛和混乱的人声,“城东!欢乐谷!废弃的旋转木马…里面…第二…第二幕…”

“喜剧。”陈诺猛地抬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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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谷废弃区域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甜腻的腐朽气息。曾经鲜艳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底下锈蚀的铁骨。巨大的旋转木马顶棚破了好几个洞,惨淡的天光漏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昔日的梦幻乐园,此刻是阴森的坟场。

警戒线外,围观的人群被远远隔开,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焦躁的苍蝇。警戒线内,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技术警察们穿着鞋套,小心翼翼地移动,闪光灯此起彼伏,照亮中心那个令人作呕的“舞台”。

林涛和陈诺几乎同时赶到,穿过忙碌的现场人员。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林涛胃部也一阵痉挛。

一个穿着色彩无比鲜艳、完全不合身的小丑服装的男人,被以一种极端滑稽又极端恐怖的姿态,固定在旋转木马最中心、原本放置华丽立柱的位置。

惨白打底的脸谱油彩,嘴角被猩红的油彩强行向上拉扯到耳根,形成一个永恒凝固的、极度惊悚的“笑容”。巨大的红色塑料鼻球滑稽地顶在脸上。斑斓的假发歪斜着。他的身体被扭曲地绑缚着,双臂大张,一条腿滑稽地高高抬起,像在表演一个拙劣的谢幕动作。脖子上套着一圈同样色彩俗艳的“爆炸领花”。

但真正让人血液冻结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此刻镶嵌着两颗圆溜溜、闪烁着廉价反光的玻璃弹珠!空洞,死寂,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注视”感。

“死者身份初步确认,李志鹏,四十二岁,”一个刑警强忍着不适报告,“欢乐谷前资深小丑演员,三年前因园区部分区域废弃而失业。有酗酒史。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初步看…也是窒息。”他指了指死者脖子上那圈“爆炸领花”内部隐约可见的勒痕,“凶器可能就藏在里面。”

“喜剧…小丑…”林涛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来。凶手对“主题”的诠释是如此直白,如此残忍,带着一种玩弄受害者尊严和生命的极致恶意。猩红的“2/5”还在他脑子里灼烧,现在又添上了这噩梦般的一幕。

陈诺没有说话。她无视了那身刺眼的小丑服,无视了那凝固的恐怖笑容,无视了周围的一切。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从踏入现场的第一步起,就开始了高速扫描。地面灰尘的扰动模式、绑缚手法的细节、凶手可能站立的位置、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气味信息素…最后,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了死者那双被替换成玻璃弹珠的眼睛上。

那空洞的“注视”…太刻意了。不仅仅是侮辱,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指向?

她毫无征兆地向前走去,动作快得让旁边的刑警都来不及反应。林涛下意识地想拦,手伸到一半又停住。

陈诺径直走到那具诡异的小丑尸体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那非人的冰冷气息。她微微倾身,完全无视那令人不适的装扮和浓重的死亡气息,目光锐利如鹰隼,聚焦在死者空洞的左眼窝里那颗廉价的玻璃弹珠上。

光线从顶棚的破洞斜射下来,恰好落在弹珠表面。就在那一瞬间,陈诺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玻璃弹珠内部,靠近瞳孔位置,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绝对不属于弹珠本身的、异常规则的几何结构反光点!那结构极小,若非光线角度和她的专注力都达到极致,根本无法察觉。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镊子。”陈诺的声音冷冽而平静,没有回头,只是朝旁边伸出手。

旁边的物证技术员愣了一下,才慌忙递过一把尖细的、顶端包裹着软硅胶的物证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林涛屏住了呼吸。

陈诺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死者僵硬的皮肤和油彩,镊尖精准地探入那空洞的眼窝,轻轻夹住了那颗冰冷的玻璃弹珠。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将它取了出来。

玻璃弹珠脱离眼眶的瞬间,发出轻微的一声黏腻声响。

陈诺将弹珠举到眼前,对着顶棚漏下的光线。这一次,看得更清楚了。在弹珠内部,紧贴着内壁,嵌入了一个米粒大小、近乎透明的微型装置!它有着极其精密的结构,几个微小的光学透镜清晰可见。

不是弹珠本身的瑕疵。这是一个伪装成玻璃弹珠的…微型投影仪!

“光源。”陈诺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

一道强光手电的光束立刻打了过来,聚焦在微型投影仪上。

奇迹或者说,噩梦,发生了。

一束极其细微但清晰的光线,从那个微型投影仪的透镜中射出,投射在陈诺摊开的手掌上,以及旁边技术员匆忙举起的一块物证收集板上。

光影晃动,聚焦,形成了一幅清晰的动态画面:

画面背景是熟悉的、堆满卷宗和凌乱白板的市局重案组大办公室。时间是深夜,灯光惨白。镜头角度刁钻,似乎是从一个极高的、常人难以企及的位置俯拍下去。

画面中央,伏在办公桌前的人影,正是陈诺!

她微微低着头,乌黑的长发有几缕散落下来,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锐利,正凝神翻阅着一份摊开的卷宗。她的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左手边放着一个喝了一半的纸杯。画面右下角电子钟显示的时间,赫然是——昨夜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正是李志鹏小丑遇害的时间段!

办公室的窗户紧闭着,百叶窗也拉了下来。这个角度…只有安装在天花板角落的…烟雾报警器或者中央空调通风口才可能拍到!

投影画面持续播放着,清晰地记录着陈诺昨夜工作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突然,画面边缘,靠近办公室门口的文件柜顶部,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紧接着,画面毫无征兆地结束了。最后定格的,是陈诺抬头看向门口方向的一个瞬间侧脸。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废弃旋转木马内,只有远处警戒线外模糊的喧哗和近处沉重的呼吸声。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警察,都像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僵立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凶手不仅杀人,不仅布置舞台,他还…实时监控着警方最核心的办案人员!并将这监控画面,如同战利品和挑衅书,塞进了死者的眼眶里!

陈诺缓缓放下手,掌心里的投影光斑消失了。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深处,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愤怒和压力,更添上了一层被毒蛇窥视、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冰冷的寒意。

林涛猛地回过神,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让他浑身肌肉绷紧,他一步冲到陈诺面前,双眼赤红,声音因为极致的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而微微发颤:“他…他在监视你?就在我们局里?!什么时候装的?那个红点…是摄像头?”

陈诺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暴怒的林涛,投向旋转木马破败顶棚之外阴沉的天空。她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那个闪烁的红点…文件柜顶…昨夜她似乎听到过极其细微的、像是某种小型电子设备启动的微弱电流声?她以为是空调…

寂静中,仿佛有幽灵般的画外音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冰冷,戏谑,无声却震耳欲聋:

“演出开始。”

市局技术科如同炸开的蜂巢,焦灼的嗡鸣几乎掀翻屋顶。当那只伪装成玻璃弹珠的微型投影仪被小心翼翼置于防静电托盘时,所有技术员的眼睛都红了。这不是挑衅,这是宣战。一场发生在警方最核心堡垒内部的、***裸的监视战争。

“拆!”技术科长老周的声音嘶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托盘里那个米粒大小的死亡造物。精密镊子如同外科手术器械,在放大镜下颤抖着剥离微型投影仪脆弱的非金属外壳。空气凝固,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跳。外壳被轻轻移开,露出内部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微型电路和光学元件。

“找到了!”一个年轻技术员声音发颤,镊子尖精准地夹住一个比芝麻还小的黑色颗粒,“信号发射器!但…型号没见过,自制的可能性极高。”他迅速将其接入分析端口。

屏幕上瀑布般刷下数据流。老周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出残影。“信号传输协议…非标准化,加密方式…见鬼,又是那种私人订制的鬼东西!尝试反向追踪发射路径…需要时间!”

“时间?”林涛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柜门凹陷下去,“我们他妈最缺的就是时间!那疯子就在我们头顶装了眼睛!下一个‘幕’随时可能拉开!”他猛地转向负责安防的警员,眼神像要吃人,“查!把市局所有角落,天花板、通风口、设备间、犄角旮旯,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给我一寸一寸翻!特别是重案组办公室!找到那个该死的摄像头!现在!立刻!”

整个市局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搜索工地。梯子架起,天花板被一块块掀开,通风管道被强光手电照射。灰尘弥漫,脚步声、呼喊声、工具的碰撞声乱成一团。技术人员抱着频谱分析仪,像扫雷一样在走廊、办公室里缓慢移动,捕捉任何异常的无线信号源。恐慌和愤怒如同实质的烟雾,在每个人心头弥漫。

陈诺却像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点。她独自站在技术科巨大的电子地图前,身影在忙碌混乱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孤峭。屏幕上,前两个案发地点——废弃教堂圣徒/宗教悲剧?、废弃旋转木马小丑/闹剧?——被猩红的标记钉住。她的指尖悬停在触摸屏上方,墨色的眼瞳深处,是高速运转的逻辑风暴。

“剧场…五幕…悲剧、喜剧…”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古典戏剧结构…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五年前凶手留下的“π”符号,此刻在她脑海中与希腊戏剧的庄严面具、莎士比亚环球剧场的木结构穹顶重叠。“圣徒”的献祭感,“小丑”的荒诞讽刺…凶手在用尸体演绎戏剧类型!那么“悲剧”…纯粹的、毁灭性的、命运碾压下的悲鸣…他会选择什么样的舞台?什么样的“演员”?

海量的信息在她构建的思维迷宫中碰撞:全市所有登记在册或废弃的剧院、与经典悲剧相关的公共雕塑、纪念场所、甚至大学戏剧社团的排练场…受害者的共同点?张明轩圣徒——边缘插画师,李志鹏小丑——失业演员…社会存在感薄弱,生活轨迹易于抹除…是方便下手?还是他们的“角色”本身就契合凶手扭曲剧本的需要?下一个“悲剧角色”会是谁?一个落魄的诗人?一个失败的商人?一个被命运捉弄的普通人?

她的目光在地图上快速扫过一个个可能的坐标点,思维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在无数杂乱的气味中搜寻那一丝最微弱的、属于猎物的血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搜索和等待中滑向黄昏。技术科内,老周布满油汗的额头几乎贴在屏幕上,追踪程序运行的进度条如同蜗牛爬行。

突然,一个负责外围信息筛查的年轻警员猛地从电脑前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调:“林队!陈教授!有发现!我们交叉比对李志鹏小丑和张明轩圣徒失踪前最后几天的通讯和网络活动…一个共同点!”

林涛和陈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一个叫‘暗夜回声’的地下剧本杀论坛!”警员语速飞快,“访问记录显示,两人在失踪前一周内,都频繁浏览过这个论坛的一个加密子版块!版块名称…‘命运轮盘’!”

“内容!”林涛急问。

“进不去!需要特殊的邀请码和动态密钥!论坛服务器架设在境外暗网节点,技术科正在尝试暴力破解,但…需要时间!”警员的脸色很难看。

“‘命运轮盘’…”陈诺低声重复,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齿轮在她脑海中咔哒转动。轮盘…赌注…宿命…悲剧的核心要素之一!这绝不仅是巧合!这很可能是凶手筛选“演员”的猎场!

“查!查这个论坛所有能查到的信息!管理员、活跃用户、资金流向…任何蛛丝马迹!”林涛吼道。一丝曙光,虽然微弱,但终于刺破了绝望的阴云。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再次撕裂了黄昏的宁静!比上一次更加凄厉,更加急促!

“林队!南城区!老纺织厂家属院!七号楼…天台…第三…第三幕!”通讯器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是…是‘悲剧’!快点!现场…现场他妈的…”

“走!”林涛和陈诺如同离弦之箭,同时冲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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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纺织厂家属院是城市变迁遗忘的角落。破败的筒子楼如同巨大的灰色墓碑,沉默地矗立在暮色四合中。七号楼天台边缘,已经拉起了刺眼的警戒线。警灯旋转,将斑驳的水泥地面和锈蚀的护栏染成一片诡异的红蓝。

先期到达的刑警们脸色惨白,甚至有人扶着墙干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甜腥的铁锈味,混杂着老楼陈腐的尘土气息。

林涛和陈诺冲上天台。眼前的景象,让林涛这个见惯血腥的硬汉也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胃里翻江倒海。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式样古旧的蓝色碎花连衣裙,赤着脚,身体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柔弱姿态,蜷缩在天台边缘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片被风雨摧残后凋零的花瓣。她的长发散乱,遮住了部分面容。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姿势和“道具”。

她的身体被摆成了一个经典的、极度悲伤的蜷缩姿态,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头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垮塌,仿佛承受着全世界的重量。这是绝望的母题,是失去一切的悲恸凝固。

而她的双手手腕处…被极其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着!麻绳深深勒进皮肉,边缘渗出的暗红血液已经半凝固。麻绳的另一端,并非固定在什么重物上,而是…系着一个破旧的、掉了漆的红色塑料拨浪鼓!

那小小的、本该属于孩童的玩具,此刻沾满了暗红的血手印,歪倒在她蜷缩的身体旁边。像一幕荒诞又极端残忍的哑剧道具——一个被捆绑的母亲,挣扎着想要抓住她孩子的玩具?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绝望的象征?

“悲剧…”林涛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悲凉。凶手对“悲剧”的诠释,如此具象,如此直击人心最柔软的痛苦,残忍得令人发指。

技术警察强忍着不适上前初步检查。“死者身份…初步确认为赵秀芬,五十三岁,纺织厂下岗工人,独居。邻居反映…她唯一的儿子,八年前…意外夭折了。死因…初步判断是…”技术警察的声音顿住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割腕!但…现场没有发现刀具!而且…而且…”

他的目光惊恐地投向死者的脸。

陈诺从踏入天台的那一刻起,就屏蔽了所有的声音和情绪。她的世界只剩下这个由凶手精心布置的“悲剧舞台”。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掠过粗糙的麻绳捆绑方式与“小丑”的尼龙扎带不同,更具“生活感”的残忍,掠过那个沾血的拨浪鼓上指纹的分布凶手刻意留下的?,掠过地面灰尘被拖拽的细微痕迹凶手移动尸体的路径?…最后,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落在了死者被散乱长发半掩着的脸上。

那露出的半边脸颊,异常的光洁,甚至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湿润感。不是泪痕。

是血!

两道粘稠的、暗红色的痕迹,从死者紧闭的眼睑下方蜿蜒流出,划过苍白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的印记。

血泪!

陈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不是普通的尸僵或死后现象!这是…仪式!是凶手刻意为之的“悲剧妆容”!

她猛地蹲下身,动作快如闪电,戴着物证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死者脸颊上沾血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死者整个面容暴露在警灯刺目的光芒下。

一张饱经风霜、刻满生活艰辛的普通中年妇女的脸。此刻凝固着死前极致的痛苦和绝望。而那双紧闭的眼睛下方,两道暗红的“血泪”痕迹,在惨白皮肤的映衬下,如同地狱的刻痕,狰狞无比。

陈诺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两道血泪。她的指尖没有触碰皮肤,而是悬停在距离泪痕几毫米的上方。她的瞳孔在警灯闪烁的红蓝光线下,骤然收缩!

那血泪…不仅仅是粘稠…在泪痕末端靠近鼻翼的位置,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凝固的…颗粒感?不同于血液自然凝固的状态!

“强光!放大镜!”陈诺的声音冷冽如冰刀,划破现场的窒息。

一道强光手电立刻聚焦在死者脸颊的血泪上。一个技术员颤抖着递过便携式高倍放大镜。

陈诺接过,屏住呼吸,将放大镜的镜片几乎贴到那暗红的泪痕上。高倍视野下,那粘稠的暗红色泽被剥离,显露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细节——那血泪中,竟然混杂着大量极其微小的、晶莹的、棱角分明的东西!

不是血痂!

是…盐粒?!

这个发现如同冰锥刺入脊髓!陈诺维持着观察的姿势,全身的血液却仿佛瞬间冻结。血与盐…象征痛苦与永恒?还是…凶手在复刻某种特定的“悲剧”仪式?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指向她个人的、恶毒的签名?!

她的思维在惊涛骇浪中高速回溯…盐…眼泪…痛苦…童年…那个被深埋的、她以为早已被时间尘封的、沾满泪水和绝望味道的夏天…孤儿院冰冷的水泥地…惩罚…紧闭的储藏室…黑暗…还有…还有那个看守凶狠的声音:“哭?再哭就让你舔地上的盐!”…以及随之而来,掌心被强迫按在粗糙盐粒上钻心的刺痛和咸腥…

这个细节…这个“血泪掺盐”的细节…太私人了!私人到只有那个夏天、那个地方、经历过那一切的人才会知道!甚至林涛都不可能知晓得如此具体!

凶手不仅知道她的过去…他还在用这种方式,血淋淋地、带着极致羞辱地,将她最不堪的伤口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不是随机的模仿,这是精准的、针对她个人的凌迟!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被彻底洞悉的恐惧和被亵渎记忆的滔天愤怒,猛地从陈诺心底炸开!这愤怒如此强烈,瞬间冲垮了她一直以来的冰封防线。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举着放大镜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一直紧盯着她的林涛,敏锐地捕捉到了陈诺这从未有过的失态。那瞬间苍白的脸色,那眼底翻涌的剧烈情绪波动,那几乎要捏碎放大镜的手指…这绝不是面对普通罪案现场的反应!

“陈诺?”林涛一步上前,声音低沉而急迫,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发现了什么?那血泪…是什么?”

陈诺猛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重新冻结成深不见底的寒潭。但林涛还是看到了,那寒潭深处,裂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缝隙,透出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决心。她缓缓放下放大镜,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凶手认识我。”

“不仅认识现在的我。”

“他认识…很久以前的‘我’。”

“通知局里,”她转向旁边负责通讯的警员,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冰,“立刻调取市局内部,尤其是重案组办公室过去一周的所有人员进出记录、保洁排班、设备维护登记…特别是,能接触到天花板通风口、文件柜顶部的人员名单。”

“范围缩小了。”她最后看向林涛,墨色的瞳孔深处,是冻结的火焰,“他离我们,比想象中更近。就在我们中间。”

夜风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天台,卷起血腥和尘埃。那具蜷缩的、流着血泪的“悲剧”女尸旁,陈诺挺直的背影在警灯闪烁中,仿佛一柄缓缓出鞘的、直指黑暗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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