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尘玄衣寂然,神识却仍残留着一丝被那污秽“注视”冲刷过的冰寒粘腻。
天道恶念……那锈剑竟以这般骇人之物为食粮?
识海中,那柄破烂玩意儿似乎咂摸完了那丝微不足道的“点心”,意犹未尽,传递来的意念愈发清晰,也愈发急切,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磨牙吮血的贪婪。
“饿……” “锈……啃不动……” “磨……主人……磨……”断断续续的意念,混杂着对更多“食物”的渴望和对自身状态的焦躁。
季微尘甚至能“看”到神识感应中,那剑身上暗沉凝血般的斑驳处,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沉睡的凶兽舔舐着利齿。
她眸光微敛,将这匪夷所思的发现暂且压下。
无论这锈剑是何来历,其能窃取天道恶念的行为本身,己指向一个更深层的问题——这污秽,并非均匀弥漫,而是有其源头,或者说,有其更为浓郁的“淤积”之处。
心念一动,磅礴如海的神识不再试图强行穿透那被污染的天穹法则网络,而是化作亿万缕极细极微的感知触须,如同最敏锐的根须,悄然沉入脚下这片承载了镇仙峡十万年的浩瀚土地。
神识穿透坚硬的岩层,掠过奔涌的地底灵脉。
镇仙峡的灵脉狂暴刚烈,充斥着无匹的剑意,寻常修士的神魂稍一触碰便可能被撕裂。
但于她,这如同归家。
她的感知沿着灵脉的走向无限蔓延,掠过地火奔突的熔河,穿过沉寂万古的寒冰矿髓,越过无数在地底沉睡或枯朽的骸骨与遗迹。
大地厚重,承载万物,也记忆万物。
那污染了天道的恶念,既然能向下渗透侵蚀法则,或许也会在地脉交汇、灵机郁结之处,留下些许不易察觉的痕迹。
这是一种极其精微的探查,对神魂负荷极大。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鹰嘴岩下的剑雾翻腾不休。
忽然,亿万分散的感知触须中,有几缕传来了极其细微、却截然不同的反馈。
那并非地脉本身的力量,也非生灵或死物的气息,而是一种……“淤塞”感。
就像是清澈奔流的江河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团团粘稠、晦暗、不断渗出恶意的淤泥,顽固地附着在几处重要的地脉节点之上。
这些“淤泥”散发出与天穹恶念同源却更为沉滞、更为阴冷的气息。
它们缓慢地蠕动,不断地吞噬、污染着流经地脉的纯净灵气,将其转化为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惰性而污浊的能量,再如同毒素般反向注入天地循环。
就是这里!
季微尘的神识瞬间聚焦于其中离她最近、也是反馈最为清晰的一处节点——位于镇仙峡西北边缘,一处名为“剑脊荒原”的下层区域。
那里灵气相对稀薄,环境恶劣,通常是宗门犯错弟子受罚苦役或外门弟子执行繁杂任务之所。
没有丝毫犹豫,她身形微动,便己从鹰嘴岩上消失,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与剑雾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朝着剑脊荒原的方向掠去。
速度之快,甚至未曾扰动沿途一丝云雾。
剑脊荒原,地如其名。
大地干裂,遍布着嶙峋的黑色怪石,如同无数倒插的断剑残刃。
狂风卷着沙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稀薄的灵气中混杂着地底渗出的淡淡硫磺味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气息。
一处偏僻的、深嵌入地底的废弃矿坑入口,如同怪兽狰狞的巨口,向外散发着比周围更为阴冷的寒意。
那令人不快的“淤塞”感,正源自矿坑深处。
季微尘的身影在矿坑外凝聚,玄衣拂动,点尘不染。
她并未立即进入,而是立于坑口,双眸之中泛起极淡的银辉,再次仔细感知。
错不了。
矿坑深处的地脉节点上,盘踞着一团约莫磨盘大小的、无形无质却能被神识清晰捕捉的污秽能量团。
它像一颗丑陋的心脏,缓慢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吐出更多晦暗的“丝线”,缠绕、侵蚀着流过节点的地脉灵气。
而就在她锁定这团能量的同时,识海中那柄锈剑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亢奋与躁动!
“吃!!!”
“那里!
香……饿!!”
那意念几乎化作了尖锐的嘶鸣,充满了原始而疯狂的渴望。
剑身在她感知中剧烈震颤,那些暗沉的锈迹仿佛要燃烧起来,传递出一种快要挣脱一切束缚、扑向猎物的凶暴。
季微尘微微蹙眉。
这反应,比之前吞噬那丝天穹恶念时要剧烈得多。
是因为地脉中的这团“淤泥”更为集中,更为“可口”?
她缓步走入矿坑。
坑道向下倾斜,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土味和那股愈发清晰的、令人灵台滞涩的阴冷。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石窟。
石窟中央,地面隐隐散发着微弱的土黄色灵光,那便是地脉节点所在。
而节点正上方,悬浮着一团肉眼难以察觉,却能用神识“看”得清清楚楚的扭曲能量。
它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浑浊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暗紫色,表面流淌着油腻的光泽,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痛苦扭曲的面孔在挣扎嘶嚎,散发出绝望、怨毒、贪婪、腐朽……种种世间至极的负面情绪。
仅仅是神识靠近,就感到一种强烈的污染与侵蚀。
这便是寄生在天道、淤塞于地脉的毒瘤?
就在季微尘神识触碰到这团能量的瞬间——“嗡——锵!”
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要震裂她识海的凶戾剑鸣猛地炸响!
不再是意念传递,而是实实在在的、跨越了空间的轰鸣!
只见她身侧的虚空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那柄本该远在镇仙主殿剑架上的锈迹斑斑的古剑,竟硬生生破开虚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贪婪,骤然现身!
它通体笼罩在一层稀薄却骇人的暗红血芒中,剑身上的锈迹疯狂剥落,露出更多那如凝血般暗沉的剑体,坑洼的剑刃处震荡出扭曲空间的波纹。
根本无需季微尘驱动,甚至带着一种反客为主的急切,锈剑化作一道暗血色的闪电,首刺石窟中央那团暗紫色的污秽能量!
那团天道恶念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收缩,然后爆发出更为浓烈的污浊光芒,无数负面情绪化作无形的尖刺,试图冲击、污染来袭者。
然而,这一切在锈剑面前仿佛徒劳。
暗血剑尖毫无阻碍地刺入能量团核心!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浓痰被狠狠吸吮拉扯的诡异声响!
那团磨盘大小的、污秽粘稠的天道恶念,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锈剑剑尖一点疯狂吞噬、拉扯,肉眼可见地缩小、干瘪下去!
那些扭曲的面孔发出无声的惨嚎,最终彻底消散。
锈剑身上的暗红血芒则随之暴涨,仿佛饱饮鲜血的凶兽,剑体上那些凝血般的斑驳处光泽流转,似乎变得……略微明亮了那么一丝?
剑刃处的坑洼虽依旧,但那锋锐感,却凭空增添了一分令人心悸的意味。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不过眨眼之间,那盘踞地脉节点不知多少岁月、缓慢毒害灵气的毒瘤,便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矿坑内那股阴冷滞涩的气息骤然消散,虽然依旧荒僻,却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沉重枷锁,连中央地脉节点散发的土黄色灵光都变得纯净明亮了几分。
锈剑悬浮在半空,满足地轻颤着,发出低低的、如同饱食后猛兽打盹般的嗡鸣。
它甚至绕着季微尘飞了一圈,剑柄亲昵地(或者说,带着一种讨好的意味)蹭了蹭她的衣袖,然后才像是耗尽了力气,血芒收敛,哐当一声掉落在她脚边的碎石地上,再次变得黯淡无光,死气沉沉,与先前那凶威滔天的模样判若两剑。
仿佛刚才那跨越空间、鲸吞恶念的,根本不是它。
季微尘垂眸,看着脚下这柄再次变得如同破铜烂铁的家伙。
能吃。
还能隔着虚空召唤而来,自主觅食。
以天道恶念、地脉污秽为食粮,吞食后似乎能略微修复自身。
这究竟是一柄怎样的凶物?
她弯腰,素白的手指拈起那冰冷沉甸的剑柄。
入手瞬间,一种血脉相连般的奇异感应愈发清晰,仿佛这剑本就该在她手中。
同时,一段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庞大的煞气冲入她的识海——……无光无星的破碎苍穹,巨大的、流淌着污血的裂痕遍布天地……一道模糊的身影持剑而立,剑光挥洒,斩落的并非生灵,而是一条条扭曲、腐烂、散发着不祥的庞大“触手”……剑身崩裂,锈迹斑斑……画面破碎消失。
季微尘凝视着锈剑,久久不语。
矿坑之外,剑脊荒原的风依旧呼啸,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微弱的生机。
而她手中的锈剑,在她看不见的剑脊深处,一丝比发丝还要细微的暗金纹路,悄然亮起了一瞬,又迅速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