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天台上时,风正往骨头缝里钻。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卷出楼下垃圾桶里的塑料袋,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打着转。楼下传来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混着爸爸暴怒的咒骂,
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肋骨的旧伤隐隐作痛,
那是上周他拽着我头发往墙上撞时留下的,呼吸间总带着细碎的疼,像吞了把玻璃碴子。
“有种你就跳!”爸爸的吼声穿透楼道积着灰尘的窗户,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钱钱不能给我挣,老子还得倒贴钱给你上学,
你这种废物不如死了干净!”“别装模作样了,站着不跳你这算什么?还威胁上老子了?
再欺负你妈你就跳楼?小丫头片子反了你了,我就应该把你卖了,你个赔钱货,和你妈一样。
”我低头看了眼三楼的高度,水泥地面在阴沉的天色里泛着冷硬的光。其实不算太高,
大概也就七八米的样子,但足够了。上周隔壁楼的张奶奶就是从三楼摔下去的,
医生说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气了。妈妈跪在爸爸脚边求情的样子在眼前晃,
她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领口歪着,袖口还沾着昨天被烟灰缸砸到的血渍,暗红的一块,
像朵腐烂的花。我突然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看他们互相折磨,
不想再数自己胳膊上新增的淤青,更不想在明天早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拖着疼得钻心的身子去学校。我不懂,为什么我和妈妈永远被欺负。他总让我去死。
要是我死了,他能停止欺负妈妈,那就好了。纵身跃下的瞬间,我听见风在耳边呼啸,
像无数人在尖叫。然后是骨头碎裂的闷响,比想象中轻很多,像踩碎了一捧干枯的树枝。
意识沉下去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是妈妈扑到栏杆边那张扭曲的脸,嘴巴张得很大,
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要是能重新活过……不再受他的折磨就好了……再次睁开眼,
消毒水的味道刺得鼻腔发酸,争先恐后地往肺里钻。我动了动手指,
输液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透明的液体顺着塑料管缓缓爬升,又倏地落下。
旁边传来尖利的女声,像指甲划过玻璃:“陈瑶你装什么死?
不过是被领导批评几句就寻死觅活,真是丢我们科室的脸!”这声音…熟悉得让我心脏骤停。
我猛地转头,看见妈妈站在病床边,头发利落地挽成髻,眉头拧成疙瘩,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她穿着熟悉的蓝色护士服,
胸前的牌子上“李慧”两个字清晰可见,照片里的她比平时在家里精神得多。
我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触到的是陌生的轮廓,颧骨比我的高,下颌线更清晰,
皮肤带着长期熬夜的蜡黄。床头柜上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单眼皮,塌鼻梁,
嘴唇干裂起皮,正是妈妈经常在饭桌上抱怨的那个“笨手笨脚、只会拍马屁”的同事陈瑶。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敲在透明的塑料瓶上,发出单调的声响。我忽然笑出声来,
喉咙里像卡着砂纸,笑声嘶哑得可怕。我这是穿越了?还住进了妈妈最讨厌的人身体里。
这算什么?老天爷的恶作剧吗?“你还笑?”李慧皱着眉后退半步,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
白大褂的袖子随着动作扫过床头柜,差点碰倒上面的药瓶。“领导让我来看看你,
既然没死就赶紧起来上班,别想装病偷懒。科室本来就人手不够,哪有功夫陪你演戏。
”她转身要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我的床沿。我急忙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李姐,
等等。”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她。我总喊她妈,喊到后来她只会别过脸,
眼圈发红地说“别叫我”,说她没本事,护不住我。李慧回头时,我正看着她笑。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我脸上,应该笑得很灿烂。我看见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眼里的厌恶更浓了,像是看到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嘴角撇了撇。“神经病。
”她丢下三个字,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走廊里回荡着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躺在病床上,摸着这具陌生身体的手腕,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
隐约能摸到一道浅浅的割痕。原来陈瑶***了,我也***了。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护士进来换药时,我假装睡着,听见她跟进来送仪器的同事闲聊:“就是那个陈瑶啊,
听说被张主任潜规则,忍不了才割腕的。”“张主任?那个快五十的地中海?
”同事的声音透着惊讶。“她不是跟那个叫张强的打得火热吗?就是设备科那个,
天天往科室跑的。”“张强?”护士嗤笑一声,手里的镊子碰到托盘发出轻响,
“人家现在追李慧呢,天天送早餐,嘘寒问暖的,看着倒像个正经人。谁还记得陈瑶是谁。
”张强。这个名字像针一样扎进我太阳穴,疼得我差点抽搐起来。
妈妈讲他就是这样每天给妈妈送早餐,豆浆油条换着花样,下雨天撑着伞在医院门口等她,
堵在楼道里温柔地对妈妈说“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然后呢?然后和妈妈结婚生下了我,
他成了我的爸爸。开始他还装模作样,但后面直接原型暴露,每天对妈妈非打即骂。
因为妈妈不愿意把工资卡交给他要给我交学费,因为妈妈跟男同事多说了两句话,
因为妈妈没及时给他熨衬衫,只要一句话不合心意,就一顿打。
我记得有次他把妈妈的头按进洗菜池,自来水哗哗地流,漫过她的口鼻,
她挣扎的样子像条离水的鱼,双手在瓷砖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我扑过去咬他的胳膊,
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疼得在地上蜷了半天,眼睁睁看着妈妈的脸憋成紫色。
我拔掉手上的针头,不顾护士的惊呼追出去。针尖拔出皮肤时有点疼,
但比起心里翻涌的恨意,这点疼根本算不了什么。走廊尽头,张强正提着保温桶跟李慧说话,
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我再熟悉不过的贪婪。“小慧,我给你炖了鸡汤,
补补身子。”他把保温桶递过去,手指故意碰到李慧的手背。李慧的脸有点红,
接过桶的动作带着点羞涩,手指绞着白大褂的衣角。她就是这样一步步掉进他的陷阱,
以为遇到了救赎,其实是跳进了火坑,一个深又黑的火坑。“陈瑶?你怎么跑出来了?
”张强看到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眼神像淬了毒的冰。
我走到他们面前,对着李慧笑得更欢了,眼角的泪却差点掉下来:“李姐,张哥对你可真好。
不像我,想喝口鸡汤都得自己割腕换。”李慧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保温桶晃了晃,
褐色的汤差点洒出来。张强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抽搐着,像是戴了个劣质的面具。
我看见他握着拳头的手背上青筋跳了跳,像蚯蚓在皮肤下游动。“你胡说什么!
”张强的声音沉下来,带着威胁的意味,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我没胡说啊。
”我歪着头看他,故意提高音量,让走廊里路过的人都能听见。
“张主任办公室的沙发可真软,就是有点硌得慌,对吧张哥?毕竟你那天也在门外等着呢,
手里还拿着给主任买的烟。”周围路过的护士都停下脚步,手里的治疗盘忘了动,
眼神在我们三个之间来回扫视,像在看一出精彩的戏。李慧的脸由白转青,
把保温桶往张强怀里一塞,转身就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张强的腿,带起一阵风。
张强恶狠狠地瞪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我冲他眨眨眼,
看着他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落荒而逃,背影狼狈得像条被追打的丧家犬。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灌进来掀起我的病号服,露出手腕上的纱布。我摸着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