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怕了?
温热的血顺着冰冷的剑刃蜿蜒,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如同催命的鼓点。
萧子玄没有说话。
他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影几乎吞噬了门内透出的微弱光线,那张脸隐在更深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寒潭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
审视?
探究?
抑或是一丝被强行压下的、近乎残忍的兴味?
抵在喉间的剑尖,冰冷依旧,却不再带着那股必杀的戾气,只是稳稳地停在那里,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亮出獠牙。
周围的侍卫大气不敢出,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对待王爷,更没见过王爷的剑染了血,却迟迟没有落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带着血腥味的煎熬。
终于,萧子玄动了。
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那柄饮血的剑如同有生命般,以一种我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和角度,倏地从我紧握的掌心抽离!
“嗤——”皮肉被锋刃再次刮过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闷哼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几乎软倒。
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他没有看我血流如注的手,目光依旧锁着我的眼睛,那眼神深得可怕。
“理由。”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更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巨石压顶,“宋安璇,给本王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理由?
我喘息着,剧痛让我的思维有些涣散,但心底那团名为仇恨的火焰却烧得更加炽烈疯狂。
我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
“萧承禹……”我嘶哑地开口,这个名字像毒液一样腐蚀着我的喉咙,“还有安静怡……他们必须死!”
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逼视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癫狂的恨意:“王爷!
您知道!
您一定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前世……不!
是他们!
是他们害死了我!
他们联手!
毒酒……冰冷的河水……他们把我推下去……看着我死!”
语无伦次,颠三倒西。
我知道我的话听起来像个十足的疯子。
可我顾不上了。
前世溺亡的冰冷绝望,毒酒穿肠的剧痛,还有安静怡那张在岸边狞笑的脸,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我每一根神经。
“他们必须死!”
我重复着,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剧烈颤抖,带着泣血的哭腔,“我要亲手……亲手把他们拖进地狱!
挫骨扬灰!
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我死死盯着萧子玄,试图从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到一丝认同,一丝……哪怕只有一丝前世为我血洗皇城的疯狂共鸣。
可他只是沉默。
浓重的阴影覆盖着他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薄唇线条,透着一股刀锋般的冷硬。
他周身的气息沉凝如渊,没有丝毫波动。
我的控诉,我的恨意,我的疯狂,似乎都未能在那片寒潭中激起半分涟漪。
就在我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绝望再次攫住我的时候——“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喉间逸出。
那笑声短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和……了然?
他缓缓抬起手,却不是指向我,而是指向我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侍卫。
“都退下。”
三个字,冰冷,不容置疑。
侍卫们如蒙大赦,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行礼,迅速而无声地退入王府大门两侧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月光和窥探的可能。
门前,只剩下我和他。
血腥味更加浓烈地弥漫开来,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针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萧子玄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开,落在我那只依旧在汩汩流血、微微颤抖的手上。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就凭你这双手?”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连剑都握不稳,也配谈杀人?”
那轻蔑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自尊。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和屈辱,将那只血淋淋的手用力攥紧!
指甲深深掐入伤口,带来新一轮钻心的痛楚,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现在不行,”我喘息着,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绝,“但王爷可以教我!
只要王爷肯教!
我什么都能学!
什么苦都能吃!”
我猛地抬头,再次迎上他的视线,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求王爷……教我!”
萧子玄静静地看了我片刻。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那双深眸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记住你今日所求。”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敲打在寂静的夜里,“也记住你今日流的血。”
他没有说教,也没有说不教。
说完这句,他蓦然转身,黑色的袍角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跟上。”
丢下这两个字,他径首朝着王府深处走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停顿。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掌心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看着他那道即将融入黑暗的背影,我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
不能停!
不能倒下!
我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血脚印。
王府内部比外面更加幽深寂静。
高大的殿宇楼阁在夜色中投下幢幢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回廊曲折,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一种陈旧的、阴冷的气息。
萧子玄走得很快,黑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时隐时现,像一道无声的幽灵。
我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拼命跟上,不敢落后半步。
掌心伤口每一次随着步伐的震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几重院落,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空气也越发阴冷潮湿。
最终,他在一扇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石门前停下脚步。
那石门嵌在一堵厚实的石墙里,上面布满了湿滑的青苔,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门旁没有守卫,只有两盏光线极其微弱的气死风灯,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摇曳,将门上的青苔映照得如同鬼影。
萧子玄抬手,在石门旁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按了一下。
“嘎吱——嘎吱——”沉重的机括声响起,石门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陈腐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铁锈、血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绝望的味道。
是地牢!
我的心猛地一沉。
萧子玄没有回头,径首走了进去,身影瞬间被门内更加深沉的黑暗吞没。
我站在门口,那扑面而来的阴寒气息让我打了个哆嗦,前世溺毙的冰冷感再次袭来。
门内是无尽的黑暗,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心脏。
他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是警告?
是惩罚?
还是……这就是他所谓的“教”?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猛地从门内的黑暗中伸出,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抓住了我那只受伤的手腕!
“啊——!”
剧痛和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我失声尖叫。
那只手如同寒铁铸就,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掌心伤口被狠狠挤压,鲜血瞬间涌出更多。
我被他粗暴地拽了进去!
“砰!”
沉重的石门在我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
绝对的黑暗降临。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阴冷的潮气,还有……身边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凛冽气息。
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手腕上那只冰冷铁钳般的手,和他近在咫尺的、沉稳却毫无温度的呼吸。
“怕了?”
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嘲弄。
我浑身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掌心钻心的痛楚和这无边的黑暗几乎要将我吞噬。
但前世临死前安静怡那张得意的脸,如同鬼火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恨意,瞬间压倒了恐惧。
我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怕!”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
那只攥着我手腕的手,力道……似乎又收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