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靠在吧台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紧紧捏着那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童年自己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死死地“盯”着他,无声地质问。
“他还在井里……”那行歪扭的字迹,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脑海里反复嘶嘶作响。
井?
什么井?
他是谁?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但比恐惧更汹涌的,是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好奇与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他删除的过去,并非消失,它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此刻被这张照片粗暴地惊醒,正发出沉闷而危险的咆哮。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必须找到源头。
必须知道是谁,在向他投掷这颗来自深渊的石子。
林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客厅,捡起那个被撕开的、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
袋子很轻,里面空空如也,除了那张照片。
他仔细检查封口——普通的胶水粘合,没有任何特殊标记。
袋子上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甚至连一个手写的地址都没有,只有打印出来的收件人信息:他的名字,地址,电话。
字迹是常见的宋体,毫无个性可言。
“闪送……”他低声念出快递小哥制服上的字样。
这是唯一的线索。
他立刻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时手指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调出通话记录,找到那个刚刚打进来的陌生号码——快递小哥的号码。
他回拨过去。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响了七八声,就在他以为无人接听时,电话被接通了。
“喂?”
一个年轻、带着点疲惫和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车辆行驶的噪音。
“你好,”林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是刚才在云端之邸A栋顶层收件的林深。
我想问一下,关于你刚才送来的那个匿名文件袋,你还记得是在哪里取件的吗?
或者,寄件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信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
“哦,是你啊,林先生。
那个件啊……”小哥的声音带着点困惑,“是在‘快易达’城东分站取的。
一个挺普通的文件袋,就放在前台待取区,上面贴了你的信息条。
没见到寄件人,前台小妹说是一大早开门就发现放在那儿的,不知道谁放的。”
“城东分站?”
林深迅速在脑中定位,“具体地址是?”
小哥报了个地址,是靠近老城区边缘的一个物流集散地附近。
“林先生,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袋子……”小哥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警惕。
“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
林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谢谢你。”
他迅速挂断了电话。
城东分站。
无人认领的待取件。
幽灵般的寄件人。
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死胡同。
但林深没有放弃。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闪送的官方网站,输入运单号——快递小哥签收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系统显示,快件确实是从城东分站发出,状态是“己签收”。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有用信息。
他尝试联系闪送的官方客服。
电话接通后,一个语调甜美的女声公式化地回应:“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你好,我需要查询一个快件的寄件人信息。
运单号是……”林深报出号码。
“先生您好,根据平台规定和用户隐私协议,我们无法向您提供寄件人的个人信息,除非涉及法律纠纷或有警方介入。”
客服的回答滴水不漏。
“这个快件是匿名的,内容涉及我个人隐私和安全,我怀疑有人恶意骚扰。”
林深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压迫感,“我需要知道源头。”
“非常理解您的心情,先生。”
客服的语气依旧甜美,却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但平台规定确实无法逾越。
如果您认为自身安全受到威胁,建议您向警方报案,警方持有效证件和文件前来,我们会全力配合调查。”
报案?
林深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现在?
仅凭一张来历不明的童年照片和一句语焉不详的话?
警方会立案吗?
创忆科技那边……他下意识地排斥将事情闹大。
手术是他自愿做的,后果……至少在明面上,创忆科技没有任何责任。
而且,他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抗拒,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官方力量,过早地介入他这片被强行撕开的、鲜血淋漓的过去。
这条路暂时走不通。
林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那张照片带来的冲击力太过巨大,不仅是精神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那种冰冷的窒息感,那种濒死的绝望,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不,不是仿佛。
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刻骨铭心,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删除的记忆深处,被强行唤醒的一角。
他猛地睁开眼。
身体记忆!
照片是视觉***,文字是语言***,两者结合,撬动了被“记忆净化”技术强行封锁的“黑匣子”边缘。
那么,寄件人非常了解他的过去,甚至了解“记忆净化”技术的某种漏洞或触发机制?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再次拿起那张照片,强迫自己更仔细地观察。
老屋、歪脖子树、三个孩子……除了那个眼神空洞的自己,另外两个孩子是谁?
那个缺了门牙的男孩,那个怯生生的女孩……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是否还记得那天?
记得那口井?
照片的纸质很普通,像是几十年前常见的相纸。
泛黄的程度……他虽然不是专家,但感觉至少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
背面的蓝色圆珠笔字迹,墨迹晕染的程度也符合长时间氧化的特征。
这似乎不是一张伪造的照片。
“叮咚——”门***再次响起,打断了林深的思绪。
这一次,是苏瑾。
林深迅速将照片和文件袋塞进书桌抽屉的最底层,深吸一口气,再次整理好表情,才走过去开门。
门外,苏瑾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
“深,路过‘云顶’,给你带了点你喜欢的拿破仑酥。”
她走进来,自然地换上拖鞋,目光扫过林深的脸时,微微一顿,“你脸色不太好?
又熬夜了?”
“嗯,新项目方案有点卡壳。”
林深接过纸袋,随口应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他闻到苏瑾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清雅的木兰香,往常能让他感到放松,此刻却莫名地让他有些烦躁,仿佛这熟悉的气息侵扰了他刚刚被黑暗浸染的私人领域。
“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苏瑾关切地走近,抬手想抚平他微蹙的眉心。
林深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侧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动作很轻微,但苏瑾的手还是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怎么了?”
她轻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没什么,”林深扯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就是有点累,头有点疼。”
他转身走向吧台,“喝点什么?
咖啡还是茶?”
“温水就好。”
苏瑾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眼底的疑虑更深了。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状似无意地问:“刚才我上来的时候,在楼下好像看到一个闪送的小哥,急匆匆地走了。
你叫闪送了?”
林深倒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水流撞击杯壁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稳,“一份加急的文件。”
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苏瑾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她一向敏锐。
他不想骗她,但更不想让她卷入这团刚刚开始翻涌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漩涡。
至少现在不行。
“深,”苏瑾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感觉你好像……离我很远。”
林深端着水杯转过身,迎上她清澈而担忧的目光。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他走到她面前,将水杯递给她,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微凉。
“别多想,”他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安抚,“就是工作压力有点大。
你知道的,文化新地标的方案,上面催得紧。”
他顿了顿,补充道,“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去度假,好好放松一下。”
苏瑾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好吧。
但你答应我,别硬撑,有事一定要跟我说。”
“嗯,我答应你。”
林深点头,将她拥入怀中。
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木兰的香气,但他眼前闪过的,却是照片里那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枯井。
他抱紧了她,仿佛想从这温软的躯体中汲取一丝对抗黑暗的力量,心底却一片冰凉。
他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头。
他撒了谎,而谎言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送走苏瑾后,公寓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林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灯火在他脚下流淌,却照不亮他眼底的阴霾。
城东分站……无人认领的快件……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周扬的电话。
“周扬,帮我查一下‘快易达’城东分站附近,特别是今天早上开门前后的监控录像。
范围可以扩大到分站门口那条街的路口监控。
找一个穿着闪送制服,骑电动车,大概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哥,特征……嗯,个子不算高,皮肤有点黑,说话带点外地口音。
对,越快越好。
另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苏小姐。”
挂断电话,林深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再次拿出那张照片。
冰冷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
他删除了自己的童年,以为买来了一片空白的新生。
却不知,那被删除的,是封印着恶魔的潘多拉魔盒。
而此刻,盒子己被悄然撬开了一条缝隙。
深渊的回响,才刚刚开始。
他必须找到那个撬动盒子的人,在恶魔彻底爬出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