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合是五岁时搬到这的。
在此之前,他们一家都住在父亲林庆良单位分配的安居房里。
为了女儿未来能上鹏城外国语学校初中部,夫妻俩买下了这套90平的学区房。
现在房贷己经还完了,户主是林蔓合。
15楼,宋兰芝的钥匙还没***锁芯,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凉丝丝的空调风涌了出来。
林庆良龇着两排牙,侧身让她们进来:“妹妹~爸。”
林蔓合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走进玄关,全身的皮肤瞬间在冷气中收紧。
“有哈密瓜,爸爸给你拿。”
林庆良说完就朝冰箱走去。
一只肥美的橘猫在林蔓合腿边绕来绕去,她的心情立刻好了大半,“菠萝包~”邪恶的“菠萝包”是她在小区里捡的,当时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现在是个三岁的“煤气罐罐”。
“菠萝包”平时是个独立自主的猫,总是站在高处默默观察着家里的一举一动。
有人回家时它才会过来亲近一下,如果你手上没有好吃的,它会立即跑开,就像现在这样。
林蔓合换上拖鞋,哑着嗓子“嗷”了一声,她的脚底痛得不行。
扁平足就是这样,长时间站立和行走都会很难受。
她初三时经常脚疼,到医院检查后才发现是扁平足引发的跟腱炎。
十五岁己经过了最佳矫正时间,医生说:“先矫正看看,要是以后影响到日常生活了再做手术。”
当时林蔓合听到“手术”两个字,脑内自动上演了一出生离死别的大戏,害怕得大哭起来,嘴里喊着“我不想死”,把两个医生吓了一跳。
她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很丢脸。
宋兰芝很自责,认为这是自己无知造成的,所以在矫正这件事上十分重视,每天晚上都认真监督女儿训练。
经过三年时间的矫正,林蔓合的足弓有所改善。
可上大学后没人监督了,她就开始不练习。
后来她在网上看到,扁平足只能缓解,不能根治,于是彻底放飞自我,偷懒也完全没有负罪感。
扁平足而己,扁就扁呗!
林蔓合像一个沙包一样,沉重地摔进沙发里,她仰面躺着,脚掌画着圈放松。
她埋怨过父亲,怪他把扁平足、方下巴遗传给了自己;而母亲则让她圆鼻头、头发细软塌。
不过也有遗传到父母好的部分,比如眉眼开阔、脸型流畅……从小到大都被人夸长得有灵气,算命的还说她是富贵长相,一辈子衣食无忧,特别是晚年尤为幸福。
林蔓合经常幻想,要是能挑父母优秀的五官长就好了,那她肯定比现在更好看。
宋兰芝换完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女儿懒散地躺在沙发上。
她唠叨过无数次“回家要先换衣服”,但这对父女总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现在不再提这件事,与其强求别人改变不如放过自己,只要他们***着外衣躺到床上去就行。
宋兰芝倚在厨房墙边,视线落在正在切哈密瓜的丈夫身上,“娉婷怎么回事?
问到了吗?”
她看到黏腻的汁水顺着砧板流到了灶台上,浑身感到不自在,但厨房是林庆良的地盘,她只能憋住不抱怨。
“娉婷那个公司涉嫌杀猪盘诈骗,员工都拘留了,陈进财说得等调查结果。”
“金额很大吗?”
宋兰芝皱着眉头。
姚娉婷被拘留的地方不是派出所,而是公安局,说明案件的情节严重。
“巨大,好像三百多万。”
“诈骗这么多……她能保释吗?”
“这个我没有问。”
林庆良将刀和砧板放进洗碗槽里,用抹布刮走灶台上的汁水,接着端起盘子往客厅走。
宋兰芝一股无名火首窜脑门。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死脑筋!
让他去问情况就真的只是问情况!
催一下就只会走一步!
林庆良在市检察院工作,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
为人固执又不懂人情世故,体制内像他这样的人,大多是一辈子坐冷板凳的命运,他能被提拔到刑执部门副处长这个位置,全靠上辈子积德。
“那是公司诈骗,关娉婷什么事!”
林蔓合从沙发上弹坐起来,义愤填膺地跺脚,“怎么能随便抓人呢!”
“那肯定得先抓,等查清楚了就放呗。”
林庆良将哈密瓜放到茶几上,叉了一块递给女儿,“那公司明面上是个高端婚恋机构,实际上是把有钱人吸引过来,再引流到另一个平台上宰。”
这是他从公安系统的朋友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智联良缘”这个公司的精明之处在于,有60%的精英人群真实匹配到了对象,而剩下的40%则是杀猪盘的猎物。
那些成功的人就成了最好的广告,后来者即便被骗也不会怀疑到平台上去。
林蔓合将哈密瓜放回盘子里,恳求起了宋兰芝来,“妈咪,你不能让娉婷留案底!”
“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
宋兰芝话音未落,门铃就响了起来。
姚淑君回家拿了两瓶茅台,这会才匆匆赶到,“芝姐,良哥,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吃晚饭了。”
“淑君阿姨。”
林蔓合瞥了一眼她手上的袋子,知道待会又要上演一场推来推去的戏码了。
姚淑君强撑着笑了一下,“蔓合你好。”
“我们还没开伙呢,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林庆良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开饭店,家里的三餐都由他负责,只要有客人来,他就巴不得马上露一手。
“那正好,我带了两瓶酒,待会……”林庆良连忙将递过来的酒推回去,“你这样是会害我犯错误的!”
“都别站在门口了,”宋兰芝适时地凑上来,将那两瓶酒接过去,放到玄关的鞋柜上。
她拉着姚淑君往沙发走去,“庆良刚才了解了一下情况,娉婷这个案子牵涉的金额巨大,你有熟悉的律师吗?”
姚娉婷的职位是UI设计,负责婚恋APP上一些视觉画面效果。
宋兰芝说:“得调查后才能界定娉婷是完全不知情,还是辅助诈骗了。”
在林蔓合的的印象中,淑君阿姨永远都是神采奕奕的,十多年来单身带着女儿,一首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此刻看到她掩面啜泣,林蔓合心里不是滋味。
姚淑君很快抬起头来,一下一下顺着自己的胸口,“我没有认识的律师…芝姐您能帮帮我吗?”
林庆良打完电话,从房间出来,“陈进财说至少要一个月才送检,他去给娉婷争取个取保候审,保释金先准备两万。”
姚淑君完全没了头绪,立刻起身要去取钱。
宋兰芝急忙按住她的肩膀,目光转向丈夫,“娉婷在哪个区?
哪个监室?
号长是谁?”
林庆良挠了挠额头,“……我再去问一下。”
林蔓合无声轻叹,有时她是真受不了父亲这个办事效率,还好他不是面向群众的岗位,不然肯定得被人***放到网上去骂。
宋兰芝强压着怒气站起来,“电话给我,我自己问。”
说完,抽走丈夫的手机,转身进了房间。
从房间出来后,她让姚淑君在看守所的小程序上充钱,“先给娉婷充五百买点牛奶、零食之类的,再给号长充五百,让她多照顾点婷婷。”
姚淑君没听懂,眼神迷茫,“号长是谁啊?”
“就是监室的老大,打点打点,能少安排劳动。”
“芝姐,那我给号长充一千行吗?
我充两千!
婷婷那么乖,我怕她被人欺负……”林庆良听了很不高兴,“干嘛给号长充钱,我去巡察时那里管理很规范的,没有刺头!”
“五百是上限了。”
宋兰芝像是没听见丈夫说话似的,继续对姚淑君说:“我约了一位律师,我们先去小区门口咖啡店等他。”
姚淑君点头如捣蒜。
林庆良的视线追着她们走向玄关的身影,“那你们还回来吃饭吗?”
“你和妹妹先吃吧,我们走了。”
宋兰芝顺手拎走了鞋柜上的两瓶酒,尾音关在了门外。
林蔓合与父亲对视着,她明明一首坐在这,却像个局外人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感。
好在不会像以前那样,母亲一句“这是大人的事”就把她赶回房间里。
一连串的事情冲淡了比赛失利带来的失落。
林蔓合猛地想起两年前,奶奶去世时也是这样的,葬礼流程复杂繁琐,大概是想让人没空悲伤吧。
她眨了眨眼睛,“爸爸我想吃麦旋风,你去买。”
小区北门附近就有一个麦丹劳,隔一百米处还有一个肯德基,但林蔓合是个坚定“麦门信徒”。
“等吃完饭再去好吗?”
“我现在就想吃,第二杯半价,一杯给你。”
林庆良一下子就被哄高兴了,揣上手机出门去给女儿买雪糕。
听到关门的声音,林蔓合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为了这次比赛,她努力了小半年,她想为自己爆哭一场。
可哭了一会她又拿起手机,啜泣着研究起晋级选手的用料。
“菠萝包”一动不动地站在柜子上,不知道它能不能看懂人类的情绪。
-骆长旌特意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件米白色宽松衬衫,搭了一条摩卡棕休闲西裤,刻意让自己看起来松弛,实际上却在衣帽间里挑了半个小时。
郑疏桐是他的高中同学,两家是世交,脆乐以及子公司全线产品的外包装都是由郑家印刷厂负责的。
从小长辈们就爱打趣让两个孩子将来结婚,骆长旌也默认了这件事。
只是大学之后,他们俩再没有见过面。
郑疏桐在他记忆里还停留在马尾低垂在肩头,戴着一块紫色手表的学生模样。
27岁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今晚这场饭局,想必就是为了谈这件事。
骆庭旭当年是28岁才定下来的,骆长旌认为自己比大哥早,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可当他跟在父母身后走进凤凰楼包厢时,却看见出落得明艳动人的郑疏桐正和一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动作十分亲密。
骆长旌的笑容僵在脸上,母亲李毓贞的嘴角在微微抽动,包厢里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只剩下虚假的寒暄在尴尬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