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破缸开光记日头毒,晒得墙根下的土坷垃都冒烟。李大壮蹲在自家土墙根,
脊梁沟子顶着滚烫的泥坯墙,像块被晒蔫吧的老树根。他眯缝着眼,
手里摩挲着那个磕碰得坑坑洼洼、掉了大片瓷露出黑铁的搪瓷缸子,
里头还剩小半缸子浑浊的凉水。“大壮哥!还蹲这晒蛆呢?”王翠花一阵风似的刮过来,
花布衫子裹着胖身子,脸上汗津津油亮亮,嗓门能掀翻房顶,“可不得了的大喜事儿!
城里那金光寺,知道不?老灵验了!新来的方丈大师,哎哟喂,那派头!坐的小轿车!锃亮!
电视里都管人家叫啥…佛门西…西…西啥欧!对,CEO!人家说了,去烧个头香,那福气,
啧啧,保准你地里那苞谷杆子今年能戳破天,多打两百斤苞米粒子都算少的!
还能给你这宝贝疙瘩开开光!”她手指头差点戳到李大壮怀里的破搪瓷缸上。
李大壮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苞谷多打两百斤?这词儿钻进他耳朵里,
像根小棍儿搅了搅他那浆糊似的脑子。“开…开光?”他看看自己那宝贝缸子,“咋开?
”“笨死你算了!”王翠花一拍大腿,“就是让大师傅施法,给你这破缸子沾沾佛气!
以后用它喝水吃饭,那都是佛水佛饭,能保平安,招福气!中不中?明儿个村里有车去,
一块钱车费,包来回!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中…”李大壮闷声应了。平安,福气,
苞谷多打粮,都是实在东西。他摸索着从裤腰深处一个破布缝的小口袋里,
掏出攒了半年的零碎票子,皱巴巴,汗津津,一股子土腥味儿和汗酸味儿。他数了又数,
小心揣好。第二天,那辆喷着黑烟、浑身乱响的破旧大巴,载着一车叽叽喳喳的村民,
像口沸腾的破锅,颠簸着冲向城里。李大壮挤在最后排,紧紧抱着他的搪瓷缸子,
五脏六腑随着车子的每一次蹦跳翻江倒海。胃里那点稀粥直往上顶,他脸色煞白,
死死咬着牙关。车一个急刹,他再也忍不住,“哇”一口秽物全吐进了怀里的搪瓷缸子里。
酸腐气弥漫开来,周围人纷纷捂鼻侧目。李大壮顾不得羞臊,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缸口,
又宝贝似的抱紧了。缸子里外都挂上了黏糊糊的残渣。好不容易捱到地方,
李大壮两腿发软地跟着人流下了车,
一股浓烈得呛人的香火味混合着汗臭、劣质香水味和油炸食品的油腻气,劈头盖脸砸过来。
他眼前一花。嚯!好大的门脸!几根大红柱子顶着个金灿灿的大牌楼,
比他们村支书家的二层小楼还气派。牌楼顶上,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
红字儿绿字儿跑马灯似的来回滚:“甲辰年祈福消灾大法会!VIP莲花座专席尊享,
6888元/位,***发售!”“扫码关注金光寺公众号,线上功德随心捐,
电子功德簿永流传!”“开光法宝展销会盛大开启!请金佛,保富贵!请玉观音,佑平安!
”李大壮看得眼晕,脑子嗡嗡响。人挤人,后脑勺挨着后脑勺,
导游的小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成一锅滚粥。到处都是摊子,
、翠绿的玉观音、贴着金箔的手机壳…甚至有个小伙子扯着嗓子喊:“智能电子木鱼APP!
手机一点,功德无边!佛祖跟前,科技领先!下载就送电子莲花灯!
”李大壮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像片掉进激流里的烂树叶。忽然,前面人群一阵骚动,
自动分开条道儿。只见一群穿西装打领带、腆着肚子油光满面的男人,
簇拥着一个大和尚走过来。那和尚,红光满面,脑门锃亮,披着一件金线织就的袈裟,
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手里慢慢捻着一串深紫色、油光水滑的珠子,
那珠子一颗颗都透着沉甸甸的钱味儿。他正拿着个能折起来的薄片手机打电话,
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张总!放宽心!那块地的批文,我跟上头都说好了,
就这两天的事儿!‘禅意养生谷’项目,那是绝对的朝阳产业,‘钱’景无量!…对,对!
这就是新时代的普度众生嘛!经济效益和弘法利生,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哈哈!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听说了吗?隔壁市那个庙,告他了,
说抢香火钱…”“嘘…小点声!人家现在是政协委员!有背景的!”“啧啧,瞧那袈裟,
纯金的吧?那珠子,听说叫啥紫檀龙胆,上百万呢!”“坐的奥迪A8,
最新款…”李大壮听得云里雾里,只记住了“钱景无量”和“普度众生”几个词,
搅和在一起,像他缸子里没吐干净的秽物,堵得心口难受。佛,也管钱景?
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偏殿,门口挂着牌子:“法器开光处”。队伍排得老长。轮到李大壮,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刚吐过、只简单用水冲了冲、还带着点异味的破搪瓷缸子,
递给一个坐在桌子后面、穿着崭新僧袍但面无表情的年轻和尚。和尚眼皮都没抬,
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着缸沿儿,另一只手拿起个木头章子,沾了点红印泥,
“啪”一下按在缸子黑黢黢的底上,留下个模糊的“佛”字。
嘴里飞快地嘟囔了几个听不清的字,像念经,更像赶工。“开光完毕。扫码,随喜功德。
”和尚把缸子往桌上一丢,像丢一件垃圾,手指敲了敲桌角贴着的收款二维码。
李大壮赶紧抱起他那开了“光”的宝贝缸子,缸底那个鲜红的“佛”字印泥还没干透。旁边,
一个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老板,正豪气地刷着卡,
几个小和尚毕恭毕敬地把一尊半尺高的金佛捧给他。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请回去镇宅!
保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李大壮看看自己缸底模糊的红印,又看看那尊闪闪发光的金佛,
再看看手里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心里那点刚被王翠花点燃的念想,像被泼了瓢冷水,
滋滋冒着疑惑的白烟。“这…这就中咧?”他对着缸底的红印嘀咕,“佛…也认钱多钱少?
”回去的路依旧颠簸。车开到一片荒僻的山坳里,“吭哧”几声,彻底趴窝不动了。
司机骂骂咧咧下车捣鼓。李大壮憋了一路,小肚子胀得生疼。瞅准机会,他捂着肚子溜下车,
一头扎进路旁半人高的野草丛里放水。等他系好裤腰带,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傻眼了。
四野茫茫,暮色四合,刚才下车的地方,连大巴车的影子都没了!
只有风声在荒草里呜呜地吹。他慌了神,深一脚浅一脚地乱走,越走越荒凉,天也越擦越黑。
冷风顺着脖子往里灌,肚子饿得咕咕叫,像有只蛤蟆在里头蹦跶。
庙里的“真佛”与无声的震撼**第二幕:破庙里的“真佛”与无声的震撼**天彻底黑透,
寒气像湿透的裹尸布缠上来。李大壮又冷又饿又怕,牙齿咯咯打架。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冻僵成一坨的时候,远处山坳里,影影绰绰似乎有点微弱的光,
在风里忽明忽灭。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跌跌撞撞扑过去。靠近了才看清,是座破庙。
庙墙塌了半边,剩下的一半也歪歪斜斜,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窟窿。那点光,
就是从塌了大半的屋顶窟窿里漏出来的,映着里面一小堆跳动的火苗。李大壮心提到嗓子眼,
以为撞进了山贼窝。他扒着破墙豁口,哆哆嗦嗦往里瞅。庙里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比外头还冷。屋顶几个大窟窿,月光惨白地漏下来,寒风也跟着呼呼往里灌,
吹得那堆小火苗东倒西歪。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的土坯,挂满了蜘蛛网。
一尊泥塑的佛像斜靠在墙角,半边身子塌了,脸上落满厚厚的灰尘和干结的鸟粪。火堆旁,
围着几个影子。一个老僧,像一截彻底枯死的树桩,闭着眼盘腿坐着,纹丝不动。
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旁边几个年轻些的,
穿着补丁摞补丁、破得像挂着一堆烂布的僧衣,正就着那点微弱的光,
用粗糙的手指和粗大的针,一针一线,极其专注地缝补着手里同样破烂的衣物。
针线穿过厚厚的补丁,发出细微的“嗤啦”声。火上吊着一个黑乎乎、缺了口的破瓦罐,
里面煮着点看不出颜色的糊糊,冒着极其稀薄的热气。
除了柴火燃烧偶尔的“噼啪”声和呜呜的风声,再没别的动静。死寂。李大壮咽了口唾沫,
冰凉的。他试探着,声音发颤:“老…老师父?俺…俺迷路了,冻…冻毁了,
能给口热水…不?”没人抬头,没人应声。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只有那个看起来最年轻、面黄肌瘦的小徒弟,默默放下手里的破布片,站起身。他走到墙角,
那里堆着几个残缺不全的瓦罐土碗。
他拿起一个豁口最大、比李大壮那个搪瓷缸子还破旧的黑陶碗,走到火堆旁,
从那个黑乎乎的破瓦罐里,
舀了小半碗温乎的、颜色浑浊的糊糊大概是野菜混着一点点糙米,
默默地递到李大壮面前。碗口缺了一大块,汤汁几乎要溢出来。李大壮冻僵的手接过碗,
那点微弱的热度透过粗陶传过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感激地看了小徒弟一眼,
小徒弟眼神清亮,像山涧里没被污染过的泉水,对他微微点下头,又坐回去继续缝补。
李大壮顾不得许多,也顾不得那糊糊是什么滋味只有一股淡淡的野菜苦味和土腥气,
几口就喝光了,肚子里总算有了点暖和气儿。暖和气儿一上来,饥饿感就更凶猛了。
他肚子“咕噜噜”一阵雷鸣般的***,在寂静的破庙里格外刺耳。
李大壮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对着小徒弟的方向,小声问:“那个…小哥,
有…有吃的干粮不?俺这肚子…不争气…”小徒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头顶黑漆漆、透着星光的破屋顶,
又缓缓指向西边的方向太阳落山的方向,最后轻轻摆了摆手。李大壮茫然不解,
但看到小徒弟和其他人面前都空空如也,瓦罐里也只剩点锅底,明白了:人家自己也没吃的,
而且过了那个时辰,就不能吃了。他只好把涌到嘴边的哀求咽回去,饿得前胸贴后背,
靠着冰冷的土墙根坐下,看着那堆随时会被风吹灭的小火苗发呆。半夜,寒气更重了,
冻得李大壮骨头缝里都发疼。他被冻醒,蜷缩成一团。朦胧中,
看到小徒弟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破庙的豁口。李大壮一个激灵:偷东西?
这荒山野岭的,能偷啥?他疑心顿起,强撑着冻僵的身体,也跟了出去。月光清冷。
只见小徒弟在庙墙根下,借着月光,极其小心地捡拾着被风吹落的细小枯枝。他动作很轻,
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庙墙根下,堆着附近村民放的一小捆捆扎好的干柴。
小徒弟大概是太专注,或者太虚弱,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哗啦”一声,
碰倒了一小捆柴火。“哪个王八羔子偷柴火?!”一声炸雷般的怒喝从旁边的土坯房里响起,
一个披着棉袄的汉子李大壮认出是王翠花的男人王老五提着根棍子就冲了出来,
睡眼惺忪,满脸怒气。他借着月光看清是个面生的小和尚,更是火冒三丈:“哪来的野和尚!
滚!敢偷老子柴火,打断你的腿!”小徒弟吓得浑身一颤,像片风中的落叶。
他没有任何辩解,只是默默地、深深地对着王老五合十,鞠了一躬。然后,他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把碰倒的柴火重新扶好、码整齐。做完这些,他看都没再看王老五一眼,
也没看那些整齐的柴火,低着头,转向更远处漆黑的山坡,佝偻着单薄的身子,
去捡拾那些更细碎、更难捡的枯枝落叶。寒风卷起他破烂的僧衣下摆,
那背影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无比凄凉又无比倔强。李大壮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
小徒弟那沉默的鞠躬,那默默扶柴的动作,那走向更荒凉黑暗的背影,像一根烧红的铁钎,
狠狠捅进了他的心窝子,烫得他灵魂都在哆嗦。这无声的承受,
比他这辈子听过的任何“高僧讲法”、“阿弥陀佛”,都更让他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
他想起金光寺那洪亮的“钱景无量”,想起那冰冷的“扫码随喜”,胃里一阵翻腾。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破庙里寒气依旧刺骨。老僧挪到了那半截残破的泥佛前,
依旧闭目打坐,像一尊泥塑。一缕金红色的晨曦,恰好穿过破屋顶最大的那个窟窿,
像舞台的追光灯,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枯瘦的身上,落在他那身布满补丁的僧衣上。那些补丁,
针脚歪歪扭扭,粗大笨拙,用的布头颜色各异,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然而,在晨光中,
它们却被收拾得异常干净、平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韧和一丝不苟的尊严。
李大壮蹲在墙角,呆呆地看着那身沐浴在晨光里的“百衲衣”。
金线织就的袈裟在记忆里晃眼,模糊的红印在缸底嘲讽。眼前这破衣烂衫的老和尚,
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光晕,不刺眼,不喧嚣,安静得像深潭里的水,
干净得像刚下过雨的空气。李大壮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啥“佛法无边”、“色即是空”。
他心里只有一个最土最土的念头:这光,看着…得劲!真他娘的得劲!比那金光寺的金光,
舒服一万倍!李大壮是被村里进山采药的老孙头用驴车给驮回来的。人冻得够呛,脸色青白,
嘴唇发紫,裹着老孙头脱给他的破棉袄,缩在车板上还直哆嗦,
怀里却还死死抱着那个开了“光”的破搪瓷缸子。他人还没进村,消息就像长了翅膀。
“听说了吗?李大壮撞邪了!在山里破庙遇上帮野和尚!”“可不是嘛!老孙头说那庙邪性,
阴风惨惨的,和尚一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啧啧,大壮回来人都傻了,问啥都只哆嗦!
”王翠花第一个冲到李大壮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挤开看热闹的村民,
嗓门亮得能穿透三里地:“大壮哥!你咋样了?哎哟喂,可吓死俺了!你说你,
好好的金光寺不去沾佛光,咋跑那野坟圈子似的破庙去了?那帮子人,指定不是啥正经和尚!
要么是犯了事儿躲山里的贼秃,要么就是电视里说的那种…诈骗团伙!装可怜骗人钱的!
”她唾沫星子横飞,一拍大腿:“要俺说啊,这年头,和尚就没几个真东西!你瞅瞅电视里,
金光寺那派头,那方丈大师,都让人告了!说是啥…啥巨额啥…经济纠纷!
挪用了老鼻子善款了!啧啧,金光闪闪的佛殿底下,指不定埋着多少腌臜事呢!
” 她这话半真半假,添油加醋,引得周围人一阵嗡嗡议论,
看向李大壮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怜悯和看“撞邪傻子”的古怪。李大壮蜷在土炕的破席子上,
裹着家里唯一一床硬得像铁板的旧棉被,怀里还抱着那个缸子。
王翠花尖利的声音刀子似的刮着他的耳朵,
金光寺方丈那张红光满面的脸和洪亮的“钱景无量”在脑子里晃,
但更清晰的是破庙里那碗温乎的野菜糊糊,小徒弟在寒风中捡拾枯枝的单薄背影,
还有老僧晨光里那身干净得“得劲”的补丁僧衣。他没吭声,
只是把怀里的搪瓷缸子抱得更紧了些,缸底那个模糊的“佛”字红印,硌着他的胸口。
没过两天,王翠花的话像被风吹遍了犄角旮旯的蒲公英种子,落地生根。
村里唯一那台挂在村支书家外墙上的大喇叭,平时放放通知和红歌,这天中午,
突然滋滋啦啦一阵杂音后,
传出了县电台播音员字正腔圆、却带着猎奇味道的新闻播报:“…本台最新消息。
备受关注的‘金光寺方丈释永福涉嫌巨额商业纠纷及挪用宗教场所资金’一案,
近日又有新进展。据知情人士透露,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涉及金额可能高达数千万元。
释永福方丈今日通过视频发布声明,称所有指控均为恶意中伤,
系竞争对手因‘禅意养生谷’项目开发权纠纷而进行的污蔑。释永福方丈强调,
金光寺的一切经济活动,包括备受争议的商业地产开发和线上‘功德经济’,
均是为了更好地弘扬佛法,筹集资金用于寺庙修缮、僧众生活和慈善事业,
最终目的是‘普度众生’…”播音员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村庄上空回荡,
带着一种冰冷的、事不关己的客观。蹲在自家墙根下扒拉着稀饭的村民们,端着碗,
听得入了神,饭粒子粘在嘴角都忘了擦。“听听!听听!俺说啥来着?”王翠花端着碗,
站在自家门口,声音拔得老高,充满了先知般的得意,“‘普度众生’?
我看是‘普度’他自个儿的钱袋子吧!几千…万?我的老天爷,那得是多少钱?
能买多少亩地?多少头牛?啧啧,这佛当的,比皇帝老子还阔气!”“哎,
你说那‘禅意养生谷’,是不是就是大壮他们上次去,方丈打电话说的那块地?
”“可不就是!金光寺边上,好山好水的,听说要盖别墅呢!卖给城里那些有钱人!
”“阿弥陀佛…这…这算不算打着佛祖的旗号捞钱啊?”“嘘…小点声!人家是政协委员!
有背景的!”议论声像夏天的蚊蝇,嗡嗡不绝。李大壮蹲在自家矮墙根下,闷着头,
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劣质烟叶的辛辣味呛得他直咳嗽,烟雾缭绕里,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脚下被自己鞋底磨得光溜溜的一块泥地。
金光寺方丈那洪亮的辩解在脑子里嗡嗡响,
“弘扬佛法”、“普度众生”…这些词像镀了金的石头,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压得最沉的,是破庙里那死寂的沉默,是小徒弟扶起柴火时那无声的鞠躬,
是老僧枯井般无波无澜的眼神。他狠狠嘬了一口烟,浓烟呛进肺管子,
辣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啥真?啥假?他这榆木疙瘩脑袋想不明白,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比在城里闻那香火味还难受。山里的消息,总是慢半拍,但该来的总会来。几天后,
一辆车头喷着“综合执法”白色字样的银灰色面包车,卷着尘土,
颠簸着开到了那座荒山坳的破庙前。车门打开,下来三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表情严肃,
公事公办。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个文件夹,走到破庙的豁口处。
老僧依旧盘坐在残佛前的破蒲团上,像一截生了根的枯木。几个徒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默默站在老僧身后,眼神平静地看着来人,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老师父,
”制服男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山坳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们是县里民族宗教事务局和综合执法大队的。接到群众反映和实地核查,
你们居住的这座庙宇,属于年久失修、未在册登记的非法宗教活动场所,
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随时有坍塌风险。根据《宗教事务条例》和《城乡规划法》相关规定,
这里不能继续居留和进行宗教活动了。请你们尽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我们会联系民政部门,看能不能给你们安排个临时的救助点。”他语气还算平和,
但话语里的不容置疑像冰冷的铁条。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些的执法人员,
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破庙里摇摇欲坠的梁柱和漏风漏雨的屋顶,显然也觉得这地方待着是玩命。
老僧缓缓睁开眼。那眼神,依旧像枯井里的水,平静无波。他没有任何辩解,
只是对着制服男,双手合十,极其缓慢而郑重地低了一下头。然后,他颤巍巍地,
用枯枝般的手撑地想站起来。旁边的小徒弟连忙上前搀扶。破庙里,没有任何喧嚣。
摞补丁的破铺盖卷;几个缺口豁牙、颜色暗淡的粗陶碗;一个用破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包袱,
里面大概是几本经书;还有墙角那堆捡来的、粗细不一的枯枝。动作麻利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