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把自己缩在圣赛缪尔教堂后墙的排水沟里,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洞的帽檐往下滴,在满是污泥的地面晕开小小的涟漪。
他盯着对面巷口那盏忽明忽暗的煤气灯,玻璃罩上凝结的水汽让光线看起来像团融化的黄油,而就在半小时前,这团黄油般的光线下,他亲眼看见治安官的皮靴踩碎了流浪汉胸腔里的灰雾——那团缠绕着血丝的雾气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发出尖叫,像被踩破的活物般抽搐着消散。
“序列9的‘窥秘人’,能看见常人忽略的异常。”
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头顶落下时,林默的肩胛骨瞬间绷紧。
他攥着偷来的半块面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面包渣混着雨水嵌进掌心的冻疮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抬头时,帽檐的阴影恰好遮住对方的眼睛,只看到一截苍白的下巴,以及下巴左侧那道像蜈蚣般蜷曲的旧疤。
男人扔来个锡罐,金属碰撞声在雨幕里炸开回音。
“喝了它。”
林默捏着罐身,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罐口未封,一股混合着铁锈与薄荷的气味首冲鼻腔——像药剂师学徒们偷偷调配的劣质清醒剂,但更烈,更腥。
他犹豫了三秒,最后把半块面包塞进怀里,仰头灌了下去。
辛辣感顺着喉咙炸开时,世界突然开始扭曲。
雨丝变成了银色的线,煤气灯的光晕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光斑,像被揉碎的星子。
他看见对面酒馆二楼的红裙女人头顶飘着团暗黄色雾气,雾气里伸出无数细小的手,正把路人的影子撕成碎片。
街角的邮差口袋里,封信正发出微弱的蓝光,信封上的火漆印在黑暗中缓缓转动,露出里面爬动的黑色文字。
“这就是‘魔药’。”
男人蹲下来,风衣下摆扫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林默的裤脚。
他递来本封皮磨得发亮的笔记,皮质封面有种奇怪的弹性,像某种动物的皮肤。
“吞下它,你就踏入了非凡者的世界。
但记住,每一步都可能疯掉,或者变成刚才那堆东西。”
林默翻开笔记,泛黄的纸页边缘卷着毛边,用铁胆墨水写就的字迹力透纸背:“序列9:窥秘人,主材料:迷雾豹的眼睛一对(需在月光下采摘),辅助材料:纯水50毫升,阴影草粉末3克,夜枭的尾羽一根(需浸泡在白兰地中七日)……”最后几页画着复杂的星图,七道银色的弧线在中央交汇,形成个扭曲的符号——像只正在眨眼的眼睛,瞳孔里还嵌套着更小的眼睛。
“我叫凯恩。”
男人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帽檐连成线,“三天后午夜,北郊废弃纺织厂。
带上能证明你价值的东西,否则别出现在那里。”
风衣的影子在积水上拖得很长,像条正在游走的蛇,没入巷尾的浓雾里。
雨停时,林默己经把笔记里的配方刻进了脑子里。
他踩着水洼穿过三条街,回到租住的阁楼——那是间位于妓院顶层的破屋,木板墙糊着旧报纸,风一吹就哗啦啦响。
他从床板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是叠泛黄的图纸,最上面那张画着廷根市的下水道分布,用红墨水标着十几个奇怪的符号。
去年冬天,他还在市政厅当学徒时,曾在维修总管的抽屉里见过这份图纸。
当时总管正用银匕首往符号上滴血,见他进来,慌忙把图纸塞进了壁炉。
林默偷偷从灰烬里抢出了这几张,当时只当是工程师的怪癖,现在看来,那些符号竟与笔记星图上的弧线隐隐呼应。
他对着月光举起图纸,红墨水绘制的符号突然渗出淡金色的光,在墙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
影子里,无数细小的光点正顺着线条流动,像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林默突然明白,自己偷到的不是普通的工程图,而是张描绘着廷根市非凡力量流动的地图。
三天后的午夜,纺织厂的锈铁大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林默推开大门时,铁锈渣子落了满身,像撒了把碎玻璃。
车间里弥漫着尘埃与机油的味道,月光透过破碎的天窗,在地面拼出块菱形的光斑,七个影子正落在光斑边缘。
穿黑色风衣的凯恩坐在生锈的纺织机上,手里把玩着枚黄铜怀表。
“看来你们都通过了第一关。”
他打开怀表,里面没有表盘,嵌着块暗紫色的水晶,水晶里游动着银色的雾气,“现在,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站在最左边的银行职员推了推金丝眼镜,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墨水:“我能看见人们钱包里的数字在发光,透支越多的人,光越暗。”
码头扛货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开口,他的指关节上结着层厚茧:“我能闻到恐惧的味道,像变质的牛奶,贵族老爷们身上最浓。”
梳双马尾的女学生怯生生地举起手,她的校服裙沾着泥点:“我……我能听懂老鼠说话,它们说地下有很多眼睛在看,尤其是在教会的地窖里。”
轮到林默时,他摊开那张下水道图。
月光落在纸上,符号的金光更盛了:“这些符号是能量流动的轨迹,廷根市的非凡者活动,全在这张网里。”
他指着图纸中央的符号,“这里是能量最密集的地方,就在圣赛缪尔教堂的地下。”
凯恩的喉结动了动,水晶怀表突然发出嗡鸣:“很好。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织网者’的第一批成员。”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七个小玻璃瓶,里面盛着不同颜色的液体,“这是序列8的魔药配方,找到材料,调配它,然后活下来。”
银行职员拿到的配方上写着“序列8:诈骗师”,主材料是“谎言鸟的舌骨”;壮汉接过的是“序列8:暴怒者”,需要“疯牛的心脏瓣膜”;女学生的配方标签是“序列8:倾听者”,最下面标着“需在满月夜采集蝙蝠的耳骨”。
给林默的瓶子里装着半透明的液体,配方上的字迹更复杂:“序列8:档案员,主材料:遗忘之蛇的蜕(需在日全食时收集),辅助材料:三百年前的羊皮纸灰烬,守墓人的眼泪三滴……记住三条铁律。”
凯恩的声音突然压低,车间里的尘埃仿佛都凝固了,“第一,永远别让普通人知道非凡者的存在,教会的‘净化队’最喜欢焚烧泄密者;第二,魔药必须严格按配方调配,差一分就可能变成墙上的污渍;第三,我们的敌人不止是失控的非凡者,还有那些把非凡力量当私产的教会和贵族。”
林默把配方塞进怀里时,感觉纸张像块冰。
他看着其他六人握紧瓶子的手,突然意识到,从喝下那罐魔药开始,他们的影子就己经被卷入了张更大的网——张由非凡力量、教会阴谋和隐秘历史织成的,看不见的网。
而他们这些人,注定要成为织网的人。
离开纺织厂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
林默沿着铁轨往市区走,晨雾里传来教堂的钟声,敲了七下。
他摸了摸怀里的配方,纸页边缘己经被体温焐热,像块正在苏醒的活物。
廷根市的非凡者世界,才刚刚在他眼前展开第一道缝隙。
而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只关心面包和房租的普通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