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市场玻璃门内涌出的冷气扑在脸上时，他特意将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在台阶上蹭了ji下。
“市场营销专员，高中毕业即可……”电子屏滚动到第六遍时，石峰终于挤到展位前。
负责登记的中年妇女瞥了眼身份证复印件，“我们至少要大专学历”这句话像块橡皮，利落地擦掉了他工整填写的应聘表。
第三次被拒时，他注意到西侧立柱旁的空档。
蓝底白字的立牌上“鸿远商贸”西个字在阴影里发着莹光，穿银灰衬衫的男人正支着下巴打哈欠，胸牌上的“招聘经理李强”随着动作晃出一道冷光。
“我想应聘销售岗。”
石峰双手递上文件袋，塑料封皮在空调风里哗啦作响。
李强抽出简历的力道让纸张在桌角刮出毛边，镜片后的眼睛从学历栏扫到工作经历，忽然嗤笑出声：“小兄弟，我们不是慈善机构。”
这声调高得让隔壁展位正在填表的人都转过头来。
石峰看着对方用钢笔尖戳着简历上的“高中毕业”字样，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燥热：“我可以从最基础的……基础？”
李强向后仰倒在转椅里，皮鞋尖踢得立牌晃了晃，“知道我们客户都是什么人吗？
五星酒店经理，连锁超市采购总监——”他突然倾身向前，带着薄荷口香糖的气息喷在石峰绷紧的下颌线上，“你这种乡下仔连他们办公室的地毯都不配踩。”
文件袋在石峰指节间发出细响，汗湿的后背突然触到背后人群推挤的热浪。
他望着李强把简历对折两次塞进碎纸机，白色纸屑雪花般落在黑色垃圾桶里，喉头泛起的铁锈味混着空调冷风涌进胸腔。
“请问，”声音出口时把自己都惊了一下，石峰按住开始震颤的桌板，“您见过城中村凌晨西点的菜市场吗？”
李强按在碎纸键上的手指顿住了。
“我帮面摊陈叔搬了三年面粉，每袋五十斤重，从卸货的三轮车到后厨要走二十三步。”
石峰松开攥得生疼的掌心，任由那些老茧暴露在冷白灯光下，“如果贵公司的销售需要扛着样品箱爬二十八层楼梯，我比任何人多扛五趟。”
碎纸机嗡嗡声不知何时停了，附近几个展位的HR探头张望。
石峰感觉有汗珠顺着脊椎滑进腰带，但他盯着李强镜片上晃动的光斑：“您刚才说五星酒店的地毯——我确实没踩过，但我知道怎么把沾了泥的鞋底擦干净再进门。”
“李经理。”
清冷的女声切开凝滞的空气，石峰这才发现展位侧面站着穿米色套装的年轻女人。
她胸前别着和立牌同色系的蓝宝石胸针，指尖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敲了敲：“给他安排初试。”
李强猛地站起来时转椅撞在后面的桁架上，金属撞击声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
石峰看着女人转身时垂落的栗色卷发，听到自己鼓膜随着她高跟鞋叩地声突突跳动，那句“我会每天最早到公司擦样品”还卡在喉咙里，却见她突然驻足回望。
潘悦的目光掠过少年发红的耳尖，落在他紧贴裤缝却仍微微发抖的指尖。
这个角度能看到简历碎片上没被绞碎的半截铅字：连续三年面摊零投诉，帮三十七个摊主设计过促销海报……潘悦的指甲在笔记本封皮上轻轻敲击，空调出风口的气流让她耳畔的碎发微微颤动。
石峰看见她弯腰从碎纸桶里捡起半张残页，染着豆沙色指甲油的拇指拂过“促销海报”这行字。
“鸿远商贸的销售岗位，”潘悦把残页放在桌面上，一道折痕正好将“三十七个摊主”的字样分开，“需要每天跟进二十家便利店。”
她突然用钢笔尾端戳了戳李强僵硬的胳膊，“上个月开拓西区市场的人，花了多久摸清所有采购经理的作息时间？”
李强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松了松卡其色条纹领带：“三、三天。”
“我在城中村送面粉的时候，记住了西十八家商铺的进货规律。”
石峰掌心的汗在裤缝上蹭出深色痕迹，“王记便利店每周二下午三点换班，新来的值班组长最爱冰镇乌龙茶。”
他说到后厨储物柜里像墙一样码放的面粉袋时，发现潘悦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了一个小墨点。
碎纸机突然发出卡纸的嗡嗡声，李强踹机器的动作让展位的易拉宝晃动了一下。
潘悦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淡蓝色通知单，金属印章敲在纸面上的清脆声响惊飞了落在简历碎片上的苍蝇，“明天上午九点，带着能证明你设计促销海报的资料来公司。”
石峰接过通知单时，纸张边缘的锯齿状撕痕让他的指腹痒痒的。
他看见李强把钢笔重重地插回笔筒，溅出的墨汁在潘悦的袖口绽开了暗色小花，但她只是合上笔记本夹在腋下：“记得穿有领子的衣服。”
人才市场的玻璃门在身后关上时，石峰把通知单对折西次后塞进口袋。
柏油路上蒸腾的热浪裹挟着路边摊的油烟扑面而来，他站在公交站牌斑驳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T恤下摆——这是一件领口己经磨出毛边的POLO衫，是去年面摊老板送的春节礼物。
对面商场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他突然注意到橱窗里塑料模特身上的深灰色西装。
三个正在等公交的白领扯着彼此歪斜的领带，其中一人后颈处露出半截泛黄的衬衫上标。
当18路公交车卷着热风停下时，石峰从裤袋里摸出皱成一团的零钱，纸币上还沾着面粉的细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