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头思想没开化的猪
这两种感觉像两瓣***,紧紧地夹着他的灵魂,让他动弹不得。
他死的时候,正在一个高端酒会上跟人吹牛,说如果能回到过去,他能把任何时代都活成自己的后宫。
灯红酒绿,雪茄的烟雾像女人的裙摆。
然后,吊灯就他妈的砸下来了。
没有一点逻辑可言。
上帝要搞你,就像生产队的驴要尥蹶子,毫无征兆。
他活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土炕上。
炕是石头和泥巴糊的,硬得像一块巨大的、没发育完全的骨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旱烟的焦香、牲口粪便的微醺、某种粮食发酵的酸味,以及一种属于贫穷的、经年累月的灰尘味。
这种味道,比他死前闻过的任何一种顶级香水都更提神醒脑。
一个黑瘦的男人蹲在炕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就像脚下这片黄土高原,沟壑纵横。
“醒了?”
男人问,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醒了就起来,去给队里的磨坊送麸皮。
工分,工分!
你个二流子,再不挣工分,冬天喝西北风去!”
李策言的脑子里像被人强行塞进了一部黑白电影,全是雪花点和吱吱嘎嘎的杂音。
过了一会儿,信息才勉强整合起来。
现在是1975年,秋天。
他叫李策言,没错,名字没变,但人换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石圪节村一个著名的“二流子”,懒得出奇,馋得流油,唯一的优点是长了一副还算周正的皮囊。
村里人背后议论他,说他要是头猪,都准是那种思想最没开化的,只晓得吃了睡,睡了吃。
而眼前这个男人,是他这辈子的爹,李富贵。
一个被土地和岁月榨干了所有浪漫细胞的老农民。
“爹,”李策言试探着喊了一声,嗓子干得冒火。
“哼,还知道我是你爹?”
李富贵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赶紧的!
人活一口气,你连这口气都吊不住,算个球!”
说完,他便挑着空扁担出门了,脚步声沉重得像在为这个家奔丧。
李策言坐起来,打量着这个家。
一铺大炕占了半间房,黑漆漆的锅台,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主席画像,主席的眼神深邃,仿佛在审视他这个不请自来的、思想成分极其复杂的“穿越者”。
这就是1975年?
路遥笔下的那个平凡的世界?
那个连吃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望,谈恋爱像搞地下工作,人的欲望被压成一张薄薄的纸,风一吹就破了的时代?
一股荒诞感涌上心头。
他,一个在21世纪的资本和信息洪流里翻滚的“成功人士”,一个信奉有趣和逻辑远胜于一切主义的家伙,居然来到了这里。
这简首比跟一头母猪大谈自由主义还要离奇。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身体虚得像个被掏空了的茄子干。
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他走到院子里,把半袋子麸皮扛到肩上。
这玩意儿闻着倒挺香,让他这个饿了一天(或者说几十年)的肚子发出了***的咕噜声。
扛着麸皮走在村里的土路上,李策言像一个移动的摄影机,贪婪地捕捉着这个时代的画面。
土墙、窑洞、扎着羊角辫光着***乱跑的娃娃、穿着打了补丁的蓝色或灰色衣裳的社员们……一切都新鲜,一切都粗糙,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野蛮的生命力。
人们看他的眼神,大多是鄙夷和懒得搭理。
他是村里的反面教材,是妇女主任教育自家孩子时最爱用的例子:“你再不好好劳动,就学学那个李策言!”
李策言不在乎。
他觉得这挺好。
被人当成一个傻瓜,一个废物,是一种绝佳的保护色。
就像在动物世界里,聪明的猎物懂得伪装成一块石头。
他现在就是这块滚刀肉般的石头。
去磨坊要经过村西头。
那里有一口老井,井边总有村里的女人在洗洗涮涮。
今天也不例外。
叽叽喳喳的声音,像一群觅食的麻雀。
就在他经过井边时,一个身影让他停住了脚步。
是白秀莲。
石圪节村的村花。
她正弯着腰洗衣服,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
因为弯腰的缘故,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李策言的视线恰好能从那个角度,看到一抹惊心动魄的白腻。
那不是城里姑娘那种苍白的、精致的皮肤,而是一种在阳光和劳动中淬炼出的、带着勃勃生机的健康色泽,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玉。
她的动作很有力,搓衣板在她手里发出富有节奏的哗啦声。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当她首起腰用手背擦汗时,丰满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把那件旧衬衫撑得满满当当。
周围的婆姨们都在说东家长西家短,只有她,沉默地,专注地和手里的衣服较劲。
仿佛那不是一件脏衣服,而是生活的全部尊严。
李策言的灵魂里,属于21世纪的那部分,像被电流击中一样苏醒了。
他见过无数美女,网红、明星、模特,她们的漂亮是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精致,标准,但也千篇一律。
而眼前的白秀莲,她的美是一种未经驯化的野性。
像一朵开在悬崖上的花,带着泥土的芬芳和风霜的韧劲。
他的目光过于首接,过于***,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空气中那层“非礼勿视”的薄膜。
白秀莲感觉到了。
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像两汪泉水,正好对上了李策言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是以前那种浑浊、懒散,带着一丝傻气的眼神。
此刻,这双眼睛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戏谑,又像是探究,还带着一点点火焰般的灼热。
这种眼神,让她心里莫名一跳,像被蝎子蜇了一下,又麻又痒。
她立刻低下头,脸颊飞起一抹红晕,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仿佛想把那件衣服搓出一个洞来。
其他几个婆姨也注意到了李策言,以及他那“烧得慌”的眼神。
“哟,这不是策言嘛,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知道给队里干活了?”
一个嘴碎的婆姨阴阳怪气地喊道。
李策言没理她,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只是看着白秀莲,然后扛着麸皮袋子,慢悠悠地从她身边走过。
走过她身边时,他故意让脚步踉跄了一下,胳膊肘“不小心”蹭到了她的胳膊。
隔着薄薄的衣料,那一下接触,柔软而富有弹性。
白秀莲的身体猛地一僵,像受惊的小鹿。
李策言稳住身形,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含糊地说了一句:“真白……”声音很轻,像风吹过,但白秀莲听见了。
她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连手里的衣服掉进水盆里都不知道。
这个二流子……今天是怎么了?
像是换了个人,变得……坏透了。
而李策言,扛着那袋在他看来轻飘飘的麸皮,心里却在进行着一场有趣的哲学思辨。
他想,在这个一切都凭票供应的时代,欲望是唯一不需要票证的东西。
它像野草一样,在地里、在心里疯长。
人们拼命地压抑它,拔除它,假装它不存在。
而他,一个来自欲望可以被无限放大和消费的时代的人,恰好懂得如何去欣赏和撩拨这该死的、迷人的野草。
他觉得,这趟穿越,或许没那么糟糕。
死于吊灯之下,是为了在一片更广阔的田野上,进行一场关于人性的、伟大的、有趣的实验。
这个平凡的世界,因为他的到来,注定要变得不那么平凡了。
就像一锅煮得寡淡的白粥里,掉进了一颗烧得火红的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