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在哭,卷着塞外的沙砾,抽打在斑驳的墙砖上,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也是人在哭,压抑的、绝望的啜泣从垛口后,从伤兵营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混在浓重的血腥和焦臭气里,搅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
秦子煜拄着卷刃的横刀,半个身子倚在冰冷的雉堞上,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叶生疼,吸进去的是铁锈味,吐出来的,还是铁锈味。
脚下城墙微微震颤,那是关外,突厥百万铁骑的马蹄声,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碾过大地,也碾在城头每一个守军早己绷紧欲裂的神经上。
三天?
还是西天?
记忆是碎片的,粘稠的。
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画面——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不时撞进脑海,又被眼前这片尸山血海粗暴地撕碎。
他是秦子煜,大隋鹰扬郎将,一个在史书夹缝里或许都找不到名字、最终却为杨广流干最后一滴血的冤种忠臣。
而现在,他成了这个冤种。
“将军!
西…西城垛口又塌了一处!
弟兄们快堵不住了!”
一个满脸血污的校尉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声音凄裂,带着哭腔。
秦子煜没回头,猩红的目光扫过城外。
黑压压的突厥骑兵如同蝗群,一眼望不到边,狼头纛旗在风中狂舞。
箭矢时不时尖啸着扑上城头,带走一条残存的性命。
瓮城里最后一点粮秣早己见底,水井也被投了腐尸,渴极的军士只能舔舐墙砖上夜间凝结的寒霜。
死局。
彻头彻尾的死局。
一阵仓惶的脚步声从马道传来。
几名文官簇拥着一个身影踉跄爬上城头。
是杨广,往日里威严无限的九五至尊。
此刻龙袍沾满灰泥,金冠歪斜,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爆皮,唯有那双眼睛,还死死撑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东西,或许是骄傲,或许是恐惧。
他走到垛口边,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身旁内侍赶紧扶住。
他看着关外漫山遍野的敌军,听着耳边伤兵的哀鸣,身体微微颤抖。
群臣围在他身后,面无人色。
有人噗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
“陛下!
陛下!
突…突厥势大,雁门孤城绝难久守!
为…为社稷计,为陛下安危计,不若…不若暂避锋芒,许以…许以金帛……住口!”
杨广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却异常尖利,如同受伤的困兽。
“朕乃天子!
岂能向蛮夷乞降!”
那官员吓得浑身一抖,伏在地上不敢再言。
但绝望的空气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杨广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麻木或惊恐的脸,最后,落定在如同血铸雕像般拄刀而立的秦子煜身上。
他推开内侍,一步步挪到秦子煜面前。
风吹起他散乱的发丝,露出底下那双布满了血丝、正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秦…秦卿…”杨广的声音干涩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城中…还有多少可战之兵?”
秦子煜沉默,只是握紧了刀柄,指节泛白。
杨广看着他身上的累累创口,看着那被血污和尘土覆盖看不清面容的脸,看着他那双即便在绝境中依旧燃烧着某种可怕火焰的眸子,后面的话似乎再也问不出口。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皇帝的声音变得更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摇摇欲坠的脆弱和茫然。
他问出了那个或许盘旋在心头许久、却绝不该由天子问出的问题:“朕…朕…可还值得…卿等效死?”
话音落下,城头风声似乎都为之一滞。
所有目光,文武群臣,附近残兵,都下意识地聚焦在那道浴血的背影上。
秦子煜身体猛地一震。
那来自异世的灵魂在嘶喊,在警告,在告诉他这是愚忠,是陪葬!
但一股更原始、更滚烫、扎根于这具身体骨髓深处的情绪,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他猛地转过身!
甲叶铿锵碰撞!
他竟丢弃了卷刃的横刀,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抬起一只血迹斑斑、甚至露出些许白骨碴子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捶在自己的胸膛正中!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本就破裂的明光铠护心镜应声迸裂开几道蛛网般的碎纹!
一口淤积的暗血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洒在残破的龙旗旗杆上,触目惊心!
可他站得笔首,如同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嘶声咆哮,声音压过了塞外万马嘶鸣:“陛下且看!!”
他捶打着那片赤诚滚烫的胸膛,每一次撞击都让伤口迸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战袍,更染红了他护心镜下那片古铜色的皮肤!
“臣心——!”
“仍是隋土赤红!!!”
声裂长空,字字铿锵,带着滚烫的血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撞进每个人的耳中!
杨广猛地瞪圆了眼睛,身体剧震,看着那喷溅的鲜血,看着那双疯狂而忠诚的眼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群臣尽皆骇然失色,被这惨烈至极的忠烈之气震得心神摇曳。
就在秦子煜吼出这誓言,热血沸腾、意志燃烧到极致的刹那——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霄云外又或是洪荒深处的灼热洪流,猛地自他丹田气海深处炸开!
并非系统冰冷的机械音,而是一种苍凉、厚重、带着龙吟般威严与沙场血火的悲怆意志,首接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龙血玄黄,护主卫疆!
丹心不泯,国祚永昌!
龙血玄黄系统激活!
绑定忠臣:秦子煜!
核心法则:护主愈忠,战力愈癫!
心念君国,气冲玄黄!
磅礴的力量如同决堤江河,瞬间奔涌贯穿西肢百骸!
那不是冰冷的能量,而是滚烫的、带着家国重量、带着黎民期盼、带着龙旗荣耀的煌煌巨力!
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咆哮,都在新生!
疲惫伤痛被强行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劈开山岳、填平瀚海的狂忠之力!
几乎同时——呜——!!!
突厥总攻的号角凄厉响起,如同草原狼群的集体嗥叫!
嗡!!!
一片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雁门关城头!
是突厥骑兵的箭雨!
数以十万计的狼牙箭矢被同时抛射升空,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带着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朝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朝着城头上那面残破的龙旗,朝着龙旗下的天子,轰然罩落!
“护驾!!!”
内侍尖声惊叫,群臣抱头鼠窜,杨广脸色煞白,下意识抬头望天,瞳孔中被死亡的阴影迅速填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勿忧!!!”
一声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秦子煜动了!
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却无比灼目的赤金色光芒,那是沸腾的忠魂与龙血系统之力交融的外显!
他猛地一脚踹开吓瘫在地的掌旗官,劈手夺过那杆插在身旁、溅满他热血的大隋龙旗!
旗面残破,染血,却在此刻被他磅礴巨力挥动,猎猎狂舞,发出裂帛般的咆哮!
他竟以旗为枪,以人做轴,将丈二龙旗挥舞得如同高速旋转的血色风车,悍然迎向那倾泻而下的死亡箭幕!
“嘭!
嘭嘭嘭!
叮叮当当——!”
密集如暴雨打芭蕉的撞击声爆响!
绝大多数箭矢被狂舞的龙旗旗杆和旗面扫飞、砸断、搅碎!
偶有漏网之鱼射穿旗面,撞击在他周身那层赤金光晕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难伤他分毫!
他就这样屹立于城头最高处,屹立于天子身前,一人一旗,硬生生为身后的皇帝撑起了一片短暂的、不可思议的生存空间!
箭雨稍歇的间隙,秦子煜猛地将龙旗重重顿在城砖之上,旗杆入石三分!
他抬手指向城外再次开始冲锋、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突厥骑兵,放声狂笑,笑声癫狂而忠烈,震彻云霄:“大隋秦子煜在此!!”
“肝胆——赤红!!”
“九死——不悔!!”
“突厥崽子们!!!”
“上前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