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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点,沉重地敲打着垂拱殿的朱漆檐角,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更深漏残,殿内却反常地灯火通明,巨大的蟠龙烛台上,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疯狂跳跃着,将殿内重重叠叠的屏风、御座、乃至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都拉扯出扭曲摇晃的影子,如同鬼魅在壁上无声狂舞。

殿内空旷得令人心悸,所有内侍宫女早已被屏退,只余下御案后一个孤寂的身影。赵匡胤,大宋的开国天子,身着常服,斜倚在宽大的御座中。他双眉紧锁,一手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另一只手则搭在御案光滑冰冷的紫檀木面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那声音被殿外连绵的雨声吞没,更添几分沉闷。案头堆积的奏章,像一座座沉默的山峦,压在他的心头——北汉未平,契丹虎视眈眈,南方诸国虽已称臣纳贡,却未必心服。而朝堂之上,那些随他打下江山的老兄弟们,手握重兵,盘踞四方,一个个都成了他卧榻之旁难以安睡的猛兽。杯酒释兵权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多日,却始终难以下定决心。那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袍泽,是“义社十兄弟”啊!卸磨杀驴?这千古骂名……他烦躁地闭上眼,指节敲击桌面的节奏越发急促、凌乱。

“笃、笃、笃。”

殿外传来三声轻而清晰的叩击,在这死寂的雨夜中,如同重锤敲在紧绷的鼓面上。赵匡胤猛地睁开眼,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刺向紧闭的殿门。那叩门声,他太熟悉了。

“进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殿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湿冷的夜风裹挟着水汽猛地灌入,殿内跳跃的烛火被吹得一阵剧烈摇曳,光影疯狂地明灭晃动,将殿内的一切都搅得动荡不安。一个身影裹挟着外间的寒气和湿意,侧身闪了进来。他身着亲王常服,面容与御座上的天子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清俊,只是此刻那俊朗的脸上,一双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幽光,像深潭里潜伏的毒蛇。

来者正是晋王赵光义,天子唯一的胞弟。

“官家,”赵光义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关切,微微躬身施礼,“更深露重,官家还在为国事操劳?臣弟放心不下,特来问安。”他迈步向前,动作自然而恭谨,步履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几近无声。

赵匡胤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关切的神情似乎并无破绽。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疲惫的缝隙,身体向后靠了靠,重新倚回宽大的椅背,眉宇间的沟壑却依旧深刻。“是光义啊。坐吧。”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目光掠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又落回弟弟身上,“朕心里……乱得很。这江山,坐得比打江山时还要累人。”

赵光义依言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顺。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御案,扫过兄长疲惫而略显烦躁的面容,最后,极其隐晦地落在了御座旁那柄倚靠着的、用来象征天子威仪的沉重玉斧上。那斧柄是温润的玉石雕琢,斧刃却泛着冷冷的金属寒光。

“官家雄才大略,些许烦忧,定能迎刃而解。”赵光义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微微倾身,仿佛要更靠近兄长一些,更清晰地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只是……臣弟斗胆一言,官家当以龙体为重。德昭侄儿……”他刻意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般滑腻,“尚在冲龄,懵懂未知,官家若因忧劳伤及圣躬,这万里江山,社稷重器,将来托付于谁手?臣弟每每思之,忧心如焚啊!”

“德昭”二字,像两枚淬了剧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刺入赵匡胤此刻最敏感、最疲惫、也最脆弱的神经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托付?冲龄?懵懂未知?

几乎是同时,赵光义动了!那恭顺的伪装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被彻底撕裂!他眼中那点幽光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凶戾,身体如同蓄满力的毒蛇般骤然弹起,右手快如闪电地探向御座旁那柄沉重的玉斧!动作迅捷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冰冷的玉质斧柄入手,沉重的斧刃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呼啸声,毫不犹豫地、倾尽全身之力,朝着御座中兄长毫无防备的头顶狠狠劈下!

“官家——!”赵光义狰狞的面孔在跳跃的烛火下扭曲变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是图穷匕见的最后疯狂!

斧刃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狞笑,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赵匡胤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濒临断裂的神经和汹涌的惊怒——那不是帝王赵匡胤的反应,而是深埋在这具躯壳最深处、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属于“赵九重”的战场杀伐本能!

就在那千钧一发、斧刃即将触及发髻的刹那,赵匡胤的身体猛地向御座左侧一倾!沉重的斧刃带着凄厉的风声,擦着他的右耳廓狠狠劈下,“噗”地一声闷响,深深砍进了他身后御座那坚硬如铁的紫檀木靠背之中!木屑飞溅!

巨大的惯性让赵光义的身体向前猛冲,狰狞的面孔因用力过猛而扭曲,更因这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而显出刹那的错愕与惊惶。

这零点几秒的错愕,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带着千军万马冲杀中磨砺出的恐怖力量,已如闪电般死死扣住了赵光义握着斧柄的手腕!那力量之大,几乎要瞬间捏碎他的腕骨!

“呃啊——!”赵光义痛得惨叫一声,眼中凶戾尽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恐惧。他死命想挣脱,但那铁钳纹丝不动。

御座之上,赵匡胤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那双刚刚还充满疲惫、犹豫和帝王深沉的眼睛,此刻竟爆射出一种赵光义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恐怖光芒!那不是帝王的震怒,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漠然到极致,仿佛从九幽地狱爬出,带着尸山血海气息的凝视!一种……完全陌生的、不属于他兄长的灵魂!

“德昭……尚幼?”一个低沉、嘶哑,仿佛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刮在人的骨头上。

赵光义被这眼神和声音慑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他张口欲呼,想喊侍卫,想求饶,想用兄弟之情做最后的挣扎……

但那只扣住他手腕的铁钳猛地爆发出一股无可匹敌的蛮横力量,反向一拧、一拽!赵光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向前拖拽、翻转,完全失去了平衡!他握着斧柄的手,竟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掰开、夺走!

玉斧冰冷的触感瞬间转移。

夺斧、旋身、发力!所有的动作在电光石火间一气呵成,流畅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没有帝王的迟疑,没有兄弟的犹豫,只有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绝对冷酷!

赵匡胤的身体借着旋转之力,如同绷紧的强弓骤然释放!那柄沉重冰冷的玉斧,在他手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凄厉的弧光!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到极致的血肉撕裂声,在死寂的垂拱殿中骤然响起,盖过了窗外连绵的雨声,显得无比清晰,无比恐怖!

斧刃毫无阻碍地深深劈入了赵光义的脖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赵光义那双因极度恐惧和剧痛而圆睁的眼睛,死死地、茫然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兄长。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赵匡胤身上那件明黄色的常服前襟,大片大片刺目的猩红迅速蔓延开来,在烛火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狰狞的暗金色。

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了他满头满脸,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带着死亡的铁锈气息。赵匡胤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九天玄雷狠狠劈中天灵!他保持着挥斧劈砍的姿势,像一尊凝固在杀戮瞬间的血色雕塑。

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混乱到撕裂灵魂的洪流,骤然在他意识的最深处轰然炸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冰冷刺骨的数据、嘈杂喧嚣的噪音、还有……一个名为“赵九重”的帝王跌宕起伏、最终在“烛影斧声”中戛然而止的一生记忆,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将他属于“赵匡胤”的意识和情感彻底淹没、撕裂、重组!

“呃……嗬……” 赵匡胤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柄沉重的玉斧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沉重的回响。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又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殿柱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他沾满鲜血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死死捂住自己的头颅,仿佛要阻止里面那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灵魂撑爆的恐怖风暴。

一幅幅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回:幽州城下,契丹铁骑的弯刀寒光;高粱河畔,溃败宋军的绝望哭喊;澶渊城头,屈辱盟约的尘埃落定;靖康耻,那撕心裂肺的“北狩”二字;崖山海上,十万军民蹈海赴死的滔天巨浪……大宋!他耗尽心血建立的大宋!最终竟落得如此结局!偏安?苟且?最终在异族的铁蹄下化为齑粉!三百年的屈辱!三百年的血泪!

“不——!”

一声野兽般痛苦而愤怒的嘶吼,终于从赵匡胤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帝王的咆哮,更像是一个灵魂在目睹自己珍视的一切被彻底毁灭时发出的、最绝望的悲鸣!这声嘶吼穿透了垂拱殿厚重的门窗,在风雨飘摇的深宫夜空中回荡,惊飞了栖息在殿角檐下的夜鸟。

他猛地推开殿门,踉跄着冲入殿外的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泻,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透湿。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颤,却也让那几乎要将他烧毁的灵魂风暴稍稍冷却了一丝缝隙。雨水冲刷着他脸上、手上、龙袍上那粘稠、温热、令人作呕的血迹。那刺目的猩红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变淡、化开,混着雨水,沿着龙袍精致的刺绣纹路蜿蜒流下,在他脚边积水中洇开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淡红。

赵匡胤或者说,那个融合了现代灵魂与帝王记忆的存在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狠狠拍打在自己脸上。他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雨中那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冰冷空气,仿佛要将肺腑中所有的血腥和那沉重的历史阴霾都彻底涤荡干净。

透过重重雨幕,他望向南方,那是汴梁城沉睡的方向,也是整个大宋的心脏所在。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眼中那疯狂混乱的光芒却在急剧地沉淀、凝聚,最终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也坚定到极致的清明!

这大宋……不能亡!

绝不能!重蹈那血泪斑斑的覆辙!

软弱?妥协?杯酒释兵权?留下一个看似平稳却埋下巨大隐患的朝堂?不!远远不够!他要的不是一时的苟安!他要的是根除一切隐患!要的是万世不拔的根基!要的是——复兴!一个真正强大的、足以睥睨四方的华夏!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自己那双刚刚沾染了至亲鲜血、此刻正在冷雨中不断被冲刷的手掌。雨水顺着指缝流淌,带走最后的猩红。这双手,曾经握过陈桥兵变的黄袍,曾经挥动过扫平十国的刀剑,如今,又将握住什么?

一股沉凝如山、炽烈如火的意志,在这具被雨水浇透的帝王躯壳中,轰然觉醒!

***

次日,紫宸殿。金钟九响,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依序肃立。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昨夜垂拱殿方向的异响和那声惊心动魄的嘶吼,如同不祥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御座之上,赵匡胤身着崭新的明黄龙袍,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如刀锋,昨夜那片刻的混乱与脆弱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沉凝威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群臣,每一个被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晋王光义,”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昨夜于垂拱殿,欲行刺于朕。”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已被朕当场格杀。”

轰!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群臣瞬间哗然!宰相赵普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些原本属于晋王一系的官员,更是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刺杀?格杀?晋王死了?这……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肃静!” 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压下了所有的嘈杂。赵匡胤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那些骚动的人群,大殿瞬间又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国朝新立,百废待兴。”赵匡胤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然根基未稳,内忧外患,尤以军制冗散、武备废弛为甚!前朝五代乱局,根源何在?便在兵骄将悍,藩镇割据,尾大不掉!”

他霍然起身,龙袍拂动,一股凌厉的气势勃然而发:“故,朕决意——罢‘杯酒释兵权’之议!”

此言一出,如同在死寂的湖面又投入了一块更大的巨石!赵普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罢议?那可是他殚精竭虑、苦心筹划了许久,试图以最温和手段解决开国勋贵兵权问题的方略啊!陛下昨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等群臣从这接二连三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赵匡胤的声音再次响起,斩钉截铁:

“即日起,于东京西郊,兴建‘大宋皇家讲武堂’!由朕亲任山长!凡我大宋禁军、边军之中,年二十五以下、有勇力、通文墨、明忠义之校尉、都头,无论出身门第高低,皆可由各军指挥使司举荐,经枢密院初核,最终由朕亲定名录,入堂受训!为期两年,授以行军布阵、火器操演、地理堪舆、乃至算术、格物之学!期满考核优异者,擢升重用,入御前班直,或派往诸路禁军、边镇,充任骨干!”

讲武堂?选拔年轻低阶军官?授以……算术格物?还要擢升重用?这……这简直是打败祖宗成法!殿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那些手握重兵、早已习惯了自身地位的开国宿将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不是释兵权,这分明是要釜底抽薪,绕过他们这些老家伙,另起炉灶,培植天子自己的嫡系力量!一股无形的寒流在勋贵班列中弥漫开来。

“陛下!” 枢密副使李处耘再也按捺不住,跨步出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议……此议恐太过操切!选拔年轻校尉,本是好事。然不经沙场历练,仅凭讲武堂中纸上谈兵,便委以重任,岂非儿戏?况……况此例一开,恐寒了宿将之心,于军心稳定,大大不利啊!” 他身后,不少勋贵将领也纷纷露出赞同和忧虑之色。

赵匡胤的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李处耘,并未动怒,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李卿所言,老成谋国。”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然,若我大宋军中,只知论资排辈,只知抱残守缺,只知恃功而骄!新血不得其门而入,锐气消磨于陈规旧俗!则数十年后,当尔等垂垂老矣,或如石守信、王审琦般解甲归田,谁来执掌这大宋的兵戈?谁来保这大宋的江山?!”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震殿宇:“难道等着契丹的铁蹄踏破汴梁?!等着党项的弯刀架在尔等子孙的脖颈之上?!讲武堂,就是要打破这潭死水!就是要让真正有本事、有血性、忠于大宋的年轻人,有出头之日!军魂何在?不在尔等今日之功勋爵位,而在明日之锐气担当!讲武堂,便是要重塑这大宋军魂!军魂在于守护,守护这万里河山,守护这黎民百姓!”

“守护”二字,如同洪钟大吕,重重敲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那些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勋贵,被这凌厉的气势和直指要害的诘问所慑,一时竟哑口无言。那些年轻的、职位不高的将领眼中,却悄然燃起了一丝炽热的光芒。守护?这似乎……与以往只知效忠主将、争夺军功有所不同?

赵匡胤的目光扫过那些年轻的面孔,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亮光。他心中稍定,语气放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讲武堂一事,朕意已决!着枢密院会同三衙,十日内拟定详细章程、选址、教官名录,报朕御览!不得有误!” 他目光转向赵普,“赵相。”

赵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躬身出列:“臣在。”

“着政事堂会同三司,详查天下赋税簿册!一月之内,给朕拿出一个章程来!”赵匡胤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殿宇的穹顶,看到那广阔而贫瘠的土地,“朕要——减农赋!兴百工!商税翻倍!充实国库!此乃固本培元、养民强兵之根本!刻不容缓!”

“减农赋?商税翻倍?” 这一次,连那些素来沉稳的文臣都彻底坐不住了!户部侍郎吕馀庆脸色剧变,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陛下!万万不可啊!祖宗之法,农为国本,赋税根基!轻徭薄赋,尚恐民力凋敝。若贸然削减农赋,国库何以为继?商贾贱业,重税盘剥,恐激起民变,动摇国本啊陛下!”

“祖宗之法?”赵匡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和一丝……洞悉未来的悲怆。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御座前投下巨大的阴影,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吕馀庆,也刺向殿内所有惊疑不定的面孔:

“不变?”

他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穿越时空的血腥:

“等着百年之后,蛮族的铁蹄踏破汴梁?!等着万千百姓在异族的弯刀下哀嚎?!等着我华夏衣冠尽毁,沦为膻腥之地?!等着那崖山之上,再无大宋?!!”

“崖山”二字,如同裹挟着滔天血浪的巨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头!群臣愕然,面面相觑。崖山?那是何处?陛下何出此言?那悲怆与绝望的语气,却真实得令人心悸,仿佛他曾亲眼目睹那末日般的景象!

“民变?国本?”赵匡胤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殿外,指向那被重重宫墙阻隔的、广袤的田野,“去看看!去看看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看看他们枯槁的面容,看看他们身上褴褛的衣衫!看看他们被层层盘剥后,家中可有余粮过冬?!农为国本?若本已朽烂,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商贾贱业?若无百工兴旺,商路通畅,国库空虚,拿什么养兵?拿什么御敌?拿什么去填那无底洞般的岁币?!”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一个食君之禄的臣子心上。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吕馀庆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赵普深深垂首,肩膀微微颤抖,内心翻江倒海。陛下……真的不一样了!昨夜之后,脱胎换骨!这眼光,这手段,这破釜沉舟的决绝……

赵匡胤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停留在几个年轻、职位不高却眼神清亮的官员身上——工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主事,还有三司盐铁司一个精于计算的年轻判官。他记住了他们的位置和神情。

“税赋改制,势在必行!讲武堂,刻日兴建!此二事,乃国朝新政根基,阻挠者——”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吕馀庆等人,“便是与大宋国运为敌!与朕为敌!”

“退朝!”

皇帝拂袖转身,那明黄色的龙袍带着一股决然的烈风,消失在御座之后那深不可测的屏风阴影之中。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殿内,只留下死一般的沉寂和群臣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悸与茫然。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场席卷大宋根基的惊雷风暴,已在这紫宸殿上,悍然拉开了序幕。

***

秋意渐浓,汴河的水流似乎也比往日迟缓了些。御驾轻简,赵匡胤只带着心腹内侍都知王继恩和几名便装侍卫,悄然出了西华门,渡过汴河,踏上了京畿西面陈留县的土地。

没有黄土垫道,没有净水泼街,更没有当地官员诚惶诚恐的迎候。皇帝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靛蓝色棉布直裰,脚下是寻常布鞋,风尘仆仆,如同一个关心年景的寻常富家员外。车轮碾过官道,渐渐驶离平坦的大路,拐入更为狭窄崎岖的乡间土道。道路两侧的景象也随之变化。

金黄曾是田野的主色调,本该是沉甸甸的收获喜悦。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枯槁与荒凉。大片大片的田地显然已经收获完毕,但田垄间残留的作物茬口稀疏低矮,诉说着贫瘠的收成。更触目惊心的是,许多田地竟荒芜着,杂草丛生,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偶有几块还在耕作的田地里,农人们佝偻着身躯,动作迟缓而沉重,像被无形的巨石压弯了脊梁。他们身上的衣衫破旧褴褛,沾满了泥土,一张张面孔黝黑而麻木,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空洞和认命般的疲惫。

赵匡胤坐在微微颠簸的马车里,透过撩开的车帘,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窗外农人的身影和他脑海中闪过的那些史料数字冰冷地重叠:田亩兼并愈演愈烈,主户隐田逃税,沉重的赋役却层层转嫁到这些仅有薄田甚至沦为佃农的“客户”身上。所谓“轻徭薄赋”,早已成了一纸空文,成了压在这些真正耕种者脊梁上的大山。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停。”他低声吩咐。马车在一处田埂边停下。

不远处,一个须发皆白、身形瘦削佝偻得厉害的老农,正费力地用一把豁口的旧锄头,刨着自家茅屋前一小块菜畦的硬土。他每挥动一下锄头,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

赵匡胤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王继恩想要跟上,被他一个眼神止住。

他缓步走到那老农近前。老农太过专注,或者说太过麻木,竟未察觉有人靠近,直到赵匡胤的影子投在刚翻开的湿润泥土上。

“老丈,”赵匡胤开口,声音放得很温和,“忙着呢?”

老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待看清来人的衣着虽旧却整洁,气度不凡,身边还远远站着几个精悍的随从侍卫们刻意保持了距离,更是吓得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就要丢掉锄头跪下磕头。

“使不得!”赵匡胤眼疾手快,一步上前,稳稳地托住了老农那枯瘦如柴、沾满泥土和硬茧的手臂。那手臂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皮肤粗糙得如同老树皮,骨头硌着他的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赵匡胤的喉咙。

老农被这搀扶惊得浑身僵硬,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惧,嘴唇哆嗦着:“贵人……小老儿……小老儿……” 他语无伦次,身体筛糠般抖着。

“老丈莫慌,”赵匡胤扶着他,感觉到那单薄身体传递来的微弱颤抖,声音放得更缓更低,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我只是路过,讨碗水喝,顺便问问今年的光景。这田……收成可还好?”

听到“收成”二字,老农那惊惶麻木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痛苦沟壑。他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沟壑滚落下来,混着泥土,留下肮脏的痕迹。

“贵人呐……”老农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被赵匡胤搀扶的手臂也无力地垂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哪……哪还有收成啊!老天爷不开眼,夏旱连着秋蝗……地里那点苗子,不够塞虫子的牙缝!好容易……好容易剩下几斗谷子……”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不远处那间低矮破败、仿佛随时会倒塌的茅草屋,“还没捂热乎,收税的差爷就……就上门了!口粮都……都刮走了哇!”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佝偻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赵匡胤的手还托着老农的手臂,那臂膀上传来的绝望颤抖,像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他的心里,比千军万马的呐喊更让他感到沉重。他沉默着,目光越过老农颤抖的肩头,落在那片荒芜的田野上,落在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上。这就是他的大宋根基?这就是他赵匡胤治下的百姓?

“差爷说……皇粮国税,天经地义……”老农咳喘稍平,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泥土,那动作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可……可这税,一年重过一年……租种张员外家的那几亩薄田,租子就占了收成的大半,剩下的,还不够交朝廷的赋和役……娃娃他娘……去年冬天,一场风寒,没钱抓药,就……就没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声细不可闻的呜咽,整个人像一截彻底失去生机的枯木,只剩下微微的颤抖。

赵匡胤扶着他的手臂,清晰地感觉到那生命之火微弱的跳动。他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衰草气息的冰冷空气,胸中的怒涛与悲悯翻涌到了极致,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扶着老农,让他慢慢在一旁的田埂石上坐下。然后,赵匡胤站直了身体,面向着这片饱受苦难的土地,面向着那远处依稀可见的、同样在田间挣扎的稀疏人影。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萧瑟的秋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金石坠地的力量,不仅是对老农说,更像是对这片土地上所有挣扎求生的生灵宣告:

“老人家,还有这四方的乡亲们,听清了!”

他目光如炬,扫过荒芜的田野,扫过破败的茅屋:

“朕……我朝新立,深知农人不易!即日起,凡我大宋疆土之内,田亩所出,农赋一律减征三成!此乃朝廷明令!若有官吏阳奉阴违,多征一粒谷,多收一尺绢,斩立决!尔等,可听清了?!”

“减……减三成?” 老农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弱光亮,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远处田里几个隐约听到声音的农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茫然地望了过来。

赵匡胤没有停顿,他的声音更加洪亮,带着一种开辟新天的决绝:

“还有!朝廷将设‘劝工司’,广募天下能工巧匠!凡有技艺者,无论木工、铁匠、织户、窑工……皆可赴州府衙门登记造册!朝廷将设官坊,或拨付银钱,助尔等开张铺面,精进技艺!所产之物,若精巧实用,朝廷优先采买!更会疏通运河,广开商路,让尔等的手艺,行销天下!百工兴旺,亦是国富民强之道!”

“商贾之道,互通有无,亦不可废!然富商巨贾,坐拥万金,取利于民,自当为国分忧!自下月起,凡行商坐贾,所课之税,一律翻倍征收!此令,行遍天下!绝无例外!”

“减农赋,兴百工,增商税!朝廷要的,是这天下苍生能喘口气!要的是这大宋的根基,稳如泰山!”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只有秋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田野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瘫坐在田埂石上的老农,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气度威严、掷地有声的“贵人”,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希望的火星。

他枯瘦如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他挣扎着,想要再次跪下,嘴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

赵匡胤俯身,再次稳稳地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阻止了他的跪拜。他看着老农那双被泪水洗刷后、似乎透出一点点微弱光亮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老人家,好好活着。这赋税,该减!这日子,会好起来!朕……”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朝廷的话,一诺千金!”

他松开手,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饱含苦难与希望的土地,转身大步走向马车。王继恩连忙上前打开车门。

马车启动,沿着来时的土路缓缓驶离。赵匡胤没有回头。但他知道,自己身后,那老农一定还瘫坐在田埂上,呆呆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那双浑浊眼睛里刚刚燃起的那一点微弱星火,绝不能熄灭!

车帘落下,隔绝了窗外的景象。赵匡胤闭上眼,靠在车壁上,胸膛中激荡的情绪久久未能平复。减农赋,只是第一步,是止血。兴百工,增商税,是造血,是培元。然而,这每一步,都将触动根深蒂固的利益,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阻力。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沉稳而有力。那阻力,会来自何方?朝堂之上,地方豪强……他脑海中闪过吕馀庆那张惊惶失措的脸,闪过那些在朝堂上沉默不语的勋贵面容,也闪过那些田连阡陌却隐匿田产、偷逃赋税的大户。

快了。他心中冷冷道。新政的诏书已经明发天下,如同投入滚油锅中的冷水。那些沉不住气的魑魅魍魉,那些盘根错节的蛀虫,很快就会自己跳出来。

***

暮春的汴京,空气中浮动着柳絮和新叶萌发的湿润气息。然而,皇城大内,垂拱殿御书房的气氛,却凝重如铁。

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被粗暴地扫开了一角,空出的地方,只摊开着一份薄薄的、墨迹淋漓的密奏。烛火跳跃,映照着赵匡胤那张毫无表情、却蕴含着雷霆风暴的脸。

枢密直学士、知制诰沈义伦,以及那个在朝堂上被皇帝留意到的、精于计算的三司盐铁司年轻判官韩显,肃立在御案前,垂首屏息,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沈义伦神色沉痛,韩显则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厚厚的账册副本。

密奏的内容触目惊心:今岁春闱,京畿路锁厅试地方预选考试爆出惊天舞弊!主考官之一,赫然是当朝户部侍郎吕馀庆的妻弟!涉案者,竟多为汴京及周边州县的豪绅巨贾子弟!贿赂考官,夹带小抄,调换试卷……手段卑劣,罄竹难书!更令人发指的是,经韩显奉密旨暗中核查历年陈留等县赋税簿册,竟发现大量田亩被隐没,巨额赋税被侵吞的线索,其背后最大的受益者,亦指向吕馀庆及其家族所勾连的地方豪强网络!他们一边疯狂隐匿田产、偷逃赋税,将负担转嫁贫农,一边又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贿赂考官,试图将子弟塞入仕途,继续把持地方,沆瀣一气!

“好!好一个‘累世簪缨’!好一个‘书香门第’!”赵匡胤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密奏,每一下都像敲在沈义伦和韩显的心尖上,“朕减农赋的诏书墨迹未干,他们便敢如此变本加厉!朕开讲武堂、兴百工、增商税,他们便在科举这抡才大典上,给朕捅出这等塌天之祸!蛀空田赋,堵塞寒门,这是要掘我大宋的根!断我大宋的脉!”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扫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传旨!明日大朝会!朕,要杀人!”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森然的杀意和决绝,在御书房内回荡。

翌日,紫宸殿。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皇帝高踞御座,脸色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视着殿下黑压压的文武百官。一股无形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新任御史中丞雷德骧深吸一口气,手持象牙笏板,大步出班。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将京畿路锁厅试舞弊案的详情、涉案人员、以及初步查实的吕馀庆家族及其党羽隐匿田产、侵吞赋税的累累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剥皮抽筋般,当朝揭露出来!

每念出一个名字,每列出一条罪状,都像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引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户部侍郎吕馀庆站在班列之中,当自己的名字被第一个点出时,他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他张着嘴,想辩驳,想喊冤,但雷德骧列举的证据链环环相扣,条条致命!尤其是当韩显被宣召入殿,将那些经过严格核对的、触目惊心的赋税簿册副本和历年田契隐没的勾连证据当众展示时,吕馀庆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陛下!陛下明鉴啊!!” 吕馀庆终于崩溃了,他猛地扑倒在地,涕泪横流,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臣……臣冤枉!定是……定是有小人构陷!构陷忠良啊陛下!” 他身后,几个同样被点名的官员也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哀嚎求饶之声此起彼伏。

御座之上,赵匡胤面无表情,如同在观看一场拙劣的闹剧。直到吕馀庆的额头磕出血迹,哀嚎声渐渐嘶哑,他才缓缓抬起手。

殿内瞬间死寂。

“构陷?”赵匡胤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大殿,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朕减免农赋的诏书,是构陷?那些被你们逼得卖儿鬻女、冻饿而死的农户,是构陷?那些寒窗苦读、却被你们用肮脏手段挤出科场的贫寒士子,是构陷?!”

他的目光从吕馀庆等人身上移开,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那些脸色惨白、噤若寒蝉的官员,扫过那些勋贵班列中眼神闪烁的面孔,最后落在那些年轻讲武堂军官和几个刚被提拔、出身寒微的低阶文官身上。

“朕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赵匡胤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在想朕新立讲武堂,坏了军中旧序!在想朕减农赋、兴百工、增商税,动了你们盘中的肥肉!在想朕今日如此酷烈,大开杀戒,会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震屋瓦:

“寒心?朕今日若饶了这些国之蛀虫,才会寒了天下真正的心!寒了那些在边关浴血、守护疆土的将士之心!寒了那些在田亩间日夜劳作、供养朝廷的农人之心!寒了那些凭真才实学、渴望为国效力的寒门士子之心!”

他霍然起身,龙袍拂动,一股凌厉无匹、仿佛挟裹着尸山血海沙场气息的威势勃然而发,压得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朕要的,不是那些盘踞高位、只知结党营私、鱼肉百姓的所谓‘士子之心’!”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投向殿门外那遥远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看到了广袤的田野,看到了辛勤的工匠,看到了戍边的士卒:

“朕要的,是这天下百姓之心!”

“轰——!”

殿门轰然洞开!早已在殿外肃立待命的御前班直精锐,身披重甲,手持寒光闪闪的斧钺,如同黑色的铁流,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轰然涌入大殿!铿锵的甲叶撞击声汇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乐章,瞬间将吕馀庆等人绝望的哀嚎彻底淹没!

“拿下!” 殿前司都指挥使王彦升一声断喝,声如虎啸!

如狼似虎的班直军士一拥而上,冰冷的铁手如同钢钳般死死扣住吕馀庆等人的肩膀,将他们像拖死狗一样从金砖地面上粗暴地拽起。官帽滚落,玉带断裂,象征着身份地位的朱紫官袍在挣扎中被撕裂,露出里面华贵却肮脏的中衣。

“陛下!饶命啊陛下!”

“臣知罪!臣知罪了!”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凄厉绝望的哭嚎求饶声在大殿中回荡,与甲叶铿锵的冰冷声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那些平日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官员,此刻涕泪横流,面无人色,丑态毕露。吕馀庆更是双目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挣扎嘶吼,却被军士死死按住,拖向殿外那象征着终结的幽暗。

丹墀之下,那些出身将门、刚刚从讲武堂结业、被特许列席朝会以观政的年轻军官们,一个个身姿笔挺如标枪。他们目睹着眼前这风云骤变、血雨腥风的一幕,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涨得通红,年轻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火焰名为激愤,名为痛快,更是一种对御座上那位铁血帝王雷霆手段的强烈认同!他们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胸中澎湃的、几乎要破腔而出的热血!这便是天子!这便是廓清寰宇、涤荡污浊的帝王之威!这便是他们甘愿效死守护的君王!

“陛下!”一声苍老而悲怆的哭喊陡然响起,压过了混乱的嘈杂。只见一位白发苍苍、身着紫袍的老臣,猛地扑倒在御阶之下,正是前朝老臣、太子太傅范质。他须发皆颤,老泪纵横,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砖上,“陛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然……然吕馀庆等人虽有罪,亦曾为官多年,于国……或有些许微劳!陛下如此……如此酷烈,尽数诛戮,恐……恐失天下士大夫之心,令朝野侧目,人心惶惶啊陛下!恳请陛下……法外施恩,留……留一线余地啊!”

老臣的哭谏,带着一种旧时代最后的哀鸣,回荡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清洗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许多文臣脸上也露出了兔死狐悲的戚戚之色。

御座之上,赵匡胤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范质那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佝偻背影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被打动的悲悯,也无被打扰的愠怒。那眼神深邃如寒潭,平静得可怕。

他没有立刻斥责范质,甚至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越过了匍匐在地的老臣,越过了那些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仿佛穿透了这庄严肃穆的紫宸殿,落在了那遥远陈留县的田埂之上。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枯槁如柴的老农,看到了那双浑浊眼睛里燃起的、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希望之火。

赵匡胤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定鼎乾坤的绝对力量,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也如同重锤,敲在范质和所有持类似想法者的心头:

“范卿,你错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年轻的讲武堂军官们燃烧着忠诚火焰的眼睛,扫过那几个出身寒微、此刻挺直了脊梁的低阶官员,最后,那目光变得无比悠远,仿佛承载了整个华夏的重量:

“朕的刀锋,今日染血,非为酷烈。”

“只为斩断那盘剥黎庶、堵塞寒门的荆棘!”

“只为——重塑这大宋的脊梁!”

“这脊梁——”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九天,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决绝意志,“不是跪着生的!”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霹雳,随着皇帝斩钉截铁的宣言,在每一个年轻军官、每一个心怀热血的官员脑海中轰然炸响!不是跪着生的!这五个字,如同炽热的烙印,深深铭刻进他们的灵魂!他们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几乎要喷薄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顶天立地的豪情在他们胸中激荡!

赵匡胤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远方收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隼,投向大殿之外那辽阔的北方天际。越过层峦叠嶂的宫阙楼宇,越过滔滔的黄河,越过沉寂的长城故垒。

在那里,在燕云十六州的方向,历史的阴云正在无声地翻涌、积聚。

属于大宋的狼烟,终将点燃。

紫宸殿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但一场更深刻、更触及帝国根基的变革风暴,已在赵匡胤胸中酝酿成熟。吕馀庆一党的覆灭,如同雷霆劈开了笼罩在朝堂上的沉沉暮霭,却也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和亟待解决的制度痼疾。杯酒释兵权的温和妥协已被摒弃,旧有的恩荫、门第、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更是他眼中必须连根拔起的毒瘤。他要建立的,是一个高效、廉洁、能支撑起“复兴”野心的全新骨架。

数日后,垂拱殿内,气氛凝重而充满张力。御案上不再是堆积如山的寻常奏章,而是几份墨迹未干、字字千钧的诏书草案。枢密使李崇矩、同平章事首相薛居正赵普已因与新政理念不合,被外放为节度使、新任三司使掌管财政楚昭辅,以及被破格提拔入中枢、以刚直和精于计算闻名的韩显,肃立在阶下。沈义伦则手捧另一卷文书侍立一旁。

赵匡胤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位重臣,最终落在韩显身上。这位年轻官员因查办舞弊案和赋税弊政立下大功,此刻虽竭力保持平静,但紧握笏板的手指关节仍微微发白,显露出内心的激动与压力。

“吕党已除,然其祸根,在于权责不明,相互勾连,上下其手,蒙蔽圣听!”赵匡胤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旧制,政事堂中书门下掌行政,枢密院掌军机,三司掌财赋,看似分权,实则权柄交织,相互掣肘者有之,沆瀣一气者亦有之!地方上,转运使、知州、通判、提点刑狱,权责重叠,遇事推诿,遇利则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拿起御案上最上面一份诏书草案,目光如炬:“故,朕决意,重塑朝纲,厘定权责,行‘三权分立,相互制衡’之新制!”

“三权分立?”李崇矩和薛居正同时低呼出声,眼中充满了惊疑。楚昭辅更是眉头紧锁。这词闻所未闻,其中蕴含的变革意味,比之前的任何举措都要猛烈!

“其一,**行政权**!”赵匡胤的手指重重点在草案上,“政事堂,总领天下庶务,掌官吏铨选、教化、农桑、水利、工造、民政!凡非军、非财、非监察之事,皆归其统辖!设‘政事堂会议’,由首相同平章事主持,各部尚书、侍郎参与,重大国策,需经会议议决,方可呈朕御览,批红施行!地方上,**知州知府、知县**,为一方行政之首脑,总揽民政、劝课农桑、兴修水利、维持治安、教化百姓!其权柄,独立于转运使、提刑司!”

薛居正深吸一口气,这一步,将原本分散于转运使负责财政转运,常侵夺地方行政、提点刑狱司法监察等职的部分行政权,集中到了知州和政事堂手中,大大强化了行政系统的效率和权威,但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更严格的监督。

“其二,**财政与监察审计权**!”赵匡胤拿起第二份草案,目光锐利地看向楚昭辅和韩显,“三司使,总掌天下财赋!田赋、商税、盐铁茶酒专卖、官营工坊收支、国库仓储,一切钱粮出入,皆归其统属!**地方转运使司**,专司赋税征收、粮草转运、仓储管理,**不再干预地方行政**!其首要职责,乃将钱粮如数、如期、安全运抵中枢或指定边镇!同时,于三司之下,新设‘审计院’,由韩显领院事!”

韩显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审计院,独立于三司钱粮征管之外!”赵匡胤的声音斩钉截铁,“专司监察审核天下各级官府、军队、官营作坊之钱粮收支账目!凡贪墨、挪用、虚报、浪费者,无论品级高低,一经查实,审计院有权直奏于朕,并移交给……”

他拿起第三份草案,目光转向沈义伦:“其三,**司法与监察权**!御史台,升格为‘都察院’!掌弹劾百官、整肃纲纪、巡视地方、受理重大冤狱!其权柄,**独立于行政与财政系统之外**!都察院御史,由朕亲点,风闻奏事,闻风弹劾,遇重大案件,可奉旨会同刑部、大理寺会审!地方上,**提点刑狱公事**简称提刑官,专掌一路刑狱、监察地方官吏不法、复核州县案件!其奏报,直通都察院与朕!与知州、转运使,**互不统属,相互监督制衡**!”

垂拱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李崇矩、薛居正、楚昭辅三人脸色变幻不定。这套制度,前所未有!它将原本纠缠不清的行政、财政、司法监察权力,如同快刀斩乱麻般清晰地切割开来,各自独立,却又通过“会议”、“审核”、“弹劾”、“直奏”等机制相互制衡、相互监督。这等于在帝国的躯体内,生生构建起三道相互咬合、相互驱动的齿轮!

“陛下!”薛居正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忧虑,“此制……立意高远,然变动太大!权责骤然分明,相互制衡,恐……恐生推诿扯皮,政令难出中枢啊!且地方上,知州、转运使、提刑官三足鼎立,互不统属,若遇事争执不下,谁来决断?地方岂非陷入混乱?”

“问得好!”赵匡胤非但不怒,反而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决断之权,最终在朕!在律法!新制之下,各部、各司、各级官员,首要之责是**明晰自身权责边界**!在其位,谋其政!该你管的事,推诿扯皮,是为渎职!不该你管的事,伸手过界,是为僭越!渎职、僭越者,都察院弹章伺候,审计院账目追查,严惩不贷!”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大宋疆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梁的位置:“中枢,政事堂会议决策,朕批红定夺!地方,日常事务,依律法、依职权各自办理!遇需协调之重大事项——如跨州府水利、大规模赈灾、剿匪等,由朝廷派出钦差大臣通常由政事堂、枢密院或都察院重臣担任**临时总揽协调权**,事毕即撤!决不允许地方形成新的、固化的权力中心!”

“至于混乱?”赵匡胤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旧制之下,权责不清,相互倾轧,贪腐丛生,难道不是更大的混乱?长痛不如短痛!阵痛之后,方有清明!朕要的,不是一团和气的泥潭,而是一台权责分明、相互监督、高效运转的机器!这台机器,要能支撑起减农赋、兴百工、养强兵、复燕云的重任!”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崇矩身上:“枢密使,军权独立,乃国之柱石!枢密院掌军籍、武官铨选、边防机要、军队调动!**讲武堂**所出之军官,为军中骨干,其升迁考核,枢密院会同讲武堂山长皇帝亲任共同议定!地方驻军将领,只对枢密院负责,**不得干预地方行政、财政、司法**!同样,地方行政、财政、司法官员,亦无权干涉军务!军、政、财、法,四权分立,各安其位!”

李崇矩心头剧震。皇帝将军权彻底独立出来,并置于枢密院和讲武堂实为皇帝的双重掌控之下,既避免了武将干政,又确保了军队的纯粹性和战斗力,更切断了地方势力染指军队的可能!这步棋,走得既险且绝!

“韩显!”赵匡胤点名。

“臣在!”韩显强压激动,躬身应道。

“审计院乃朕之耳目,国之利刃!你需精挑细算吏,严立审计章程!账目不清者查,开支无度者查,贪墨舞弊者更要一查到底!赋予你‘封驳’之权——凡三司及地方转运使司呈报之重大开支预算、决算,审计院若核算不符,有权封还,要求重核!凡都察院弹劾涉及钱粮之案,审计院必须协同核查!你,只对朕一人负责!”

“臣!肝脑涂地,不负圣恩!”韩显声音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这权力和责任,重如泰山!

“沈义伦!”

“臣在!”

“都察院,风宪之地!朕授你‘闻风奏事,不避权贵’之权!凡百官言行失当、怠惰渎职、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者,无论品级,皆可弹劾!赋予都察院御史‘巡按’之权,代朕巡视州县,体察民情,监察地方三司行政、财政、司法履职!遇重大冤情,可直奏于朕,并会同提刑官重审!你,亦只对朕一人负责!记住,风闻可奏,但若查无实据,诬告构陷,朕亦绝不轻饶!”

“臣!定秉公持正,以清吏治!”沈义伦肃然领命,眼中燃烧着士大夫澄清天下的理想火焰。

赵匡胤的目光最后扫过薛居正、楚昭辅和李崇矩:“新制初行,必有龃龉。政事堂总理庶务,需尽快拟定各部、各司、地方各级之详细权责章程,报朕御批!三司要确保新税制推行,钱粮入库!枢密院要稳住军心,整肃武备!朕给你们三个月时间梳理磨合,三个月后,新制全面推行!此乃国本,不容有失!”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应诺,声音沉重而坚定。他们明白,一场涉及帝国全身骨骼的重塑手术,已然开始。风暴的中心,这位重生归来的开国帝王,正以其铁腕与超越时代的远见,将大宋这艘巨舰,强行扭转至一条充满荆棘却也通往无限可能的航道。

***

新制的诏书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远比之前的减赋、兴工、增税引发的震动更为剧烈和深远。

**地方:三权初立,暗流汹涌。**

京东路,齐州今济南。知州衙门内,新任知州张咏以刚直强干著称看着案头并排摆放的三份公文,眉头紧锁。

一份是转运使司发来的公文,措辞强硬地要求齐州务必于秋税征收前,将境内所有隐田重新丈量造册,确保商税新额落实,并严词警告“若有延误或隐瞒,转运司必据实参劾”。

一份是提点刑狱司提刑官的移文,要求知州衙门移交近半年所有涉及田产纠纷、赋役诉讼的卷宗副本,以备复核,并提醒“刑狱之事,关乎民命,请张知州务必依法裁断,勿使冤滞”。

最后一份,则是他派往下面县里督促春耕、兴修水利的属吏发回的急报:某县大户仗着与新任转运副使有姻亲,拒不配合清丈田亩,反而煽动部分佃户阻挠,与负责丈量的转运司小吏发生冲突。地方县尉带人弹压,那大户却扬言要去汴京告御状,说转运司和知州衙门“扰民”、“与民争利”!

张咏一掌拍在案上:“岂有此理!” 他既恼那大户的嚣张跋扈,更怒转运司越过自己直接施压地方县衙、激化矛盾的做法,同时也对提刑司此时介入复核卷宗感到一丝警惕。三权分立,相互制衡?这制衡的刀锋,首先就砍向了地方主官!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掣肘,却也明白,这正是新制要打破的“一言堂”局面。他深吸一口气,提笔疾书,一份是给转运司的强硬回文,要求其约束下属,依律办事,不得越权干扰地方行政;另一份是给提刑司的回复,表示卷宗随时备查,并附上此次冲突的初步报告;最后一份,则是给那闹事县份的县令和县尉,措辞严厉,要求其务必依法弹压豪强,保护丈量吏员,若有差池,唯他们是问!他深知,自己必须站稳行政权的立场,寸步不让。

**中枢:齿轮咬合,火花四溅。**

汴京,政事堂会议。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议题是关于在河北路大规模推广新式纺纱机工部“劝工司”的成果所需经费的预算。

工部尚书慷慨陈词,描绘着机器推广后棉布产量激增、惠及民生、充盈国库的蓝图,要求三司拨付五十万贯启动资金。

三司使楚昭辅面沉似水:“工部计划虽好,然五十万贯,数额巨大!去岁虽因增商税国库稍裕,然新军整编、讲武堂扩建、边镇堡垒修缮、黄河防汛……处处都要钱!三司预算早已捉襟见肘!况此新机是否真如工部所言那般高效可靠?推广所需工匠、物料、场地,耗费几何?有无详细核算?韩院事,你审计院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列席会议的审计院院事韩显身上。这位年轻的“财神爷”面无表情,翻开厚厚的卷宗:“据工部所呈预算细目,经审计院初步核算,其中物料采购价虚高两成,推广所需力役折钱计算亦有夸大。且新机尚未在河北大规模验证效能,风险未明。审计院意见:预算需重核,总额核减至三十五万贯,待试点成效显著后,再行追加。”

工部尚书脸色涨红:“韩院事!你这是凭空臆断!物料市价波动,岂能刻舟求剑?推广艰难,多备些钱粮以防不测,有何不可?”

“防不测非是虚报之由!”韩显寸步不让,声音冷硬如铁,“审计院职责所在,只看账目是否合理,开支是否必要!若工部认为审计核算有误,请拿出更翔实的市场报价和风险预估报告!”

政事堂首相薛居正眉头紧锁,看向工部尚书:“李尚书,韩院事所言不无道理。新机推广,利国利民,然钱粮耗费,不得不慎。预算确需更扎实。这样,你部与审计院再行核对,五日内拿出双方认可之修订案。同时,可先在京畿附近选一两县试点,验证实效,以数据说话,再议大规模推广。楚司使,三司也需预留相应额度,待试点成功,及时拨付。如何?” 他试图在行政推动与财政约束之间找到平衡点。

楚昭辅沉吟片刻,看了一眼韩显,见他没有反对,才缓缓点头:“若预算经审计院核准,试点成效显著,三司自当优先保障。”

会议不欢而散,但一套基于规则预算审核、试点验证而非人情或权威的决策流程,却在争论中艰难地运行起来。韩显走出政事堂,感受到背后工部尚书不满的目光,却只是挺直了脊梁。他手中的算盘和账册,就是皇帝赋予他的、制衡权力的剑。

**边镇:军权独立,厉兵秣马。**

河北边境,雄州今河北雄县。讲武堂第一期优秀学员、新任雄州边军都指挥使杨业后世杨家将原型之一,正在校场上亲自督练士卒。崭新的制式盔甲在阳光下闪耀,火器营的士兵们正紧张地进行着新式火铳工坊改良的装填射击训练,硝烟弥漫。

一名身着文官服饰的州衙属吏匆匆跑来,面带焦急:“杨将军!杨将军!请暂缓操演!”

杨业眉头一皱:“何事?”

“本州转运司征发民夫疏浚河道,然人手不足,转运副使大人有令,请将军暂调一营军士协助挖渠!工期紧迫,还请将军……”

“住口!”杨业断喝一声,声如洪钟,吓得那属吏一个哆嗦。他指着校场上汗流浃背的士兵,目光如电:“看清楚了!他们是边军!是戍守国门、防备契丹铁骑的战士!不是民夫!更不是你转运司可以随意调用的劳力!枢密院军令如山:军队,只司战守!地方工役,自有州县征发民夫!再敢言以军充役,休怪本将军按‘干扰军务’之律,拿你问罪!滚!”

那属吏面如土色,连滚爬爬地跑了。校场上的士兵们听到将军的怒吼,精神为之一振,操练的呼喝声更加响亮整齐。新制将军队从繁杂的地方事务中彻底剥离出来,专注于战备训练,军心士气,为之一新!杨业看着士兵们昂扬的斗志,心中激荡。他知道,这纯粹的军权,是皇帝给予边关将士最大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北方的狼烟,随时可能燃起。

**制衡的代价与曙光。**

新制运行的初期,混乱与摩擦不可避免。

* **效率的阵痛:** 一项决策,往往需要政事堂会议、三司核算、审计院审核,甚至都察院监督,流程变长,效率看似降低。地方上,知州、转运使、提刑官遇事需公文往来协调,不如以往一人决断迅速。

* **推诿的苗头:** 权责边界再清晰,也总有模糊地带。遇到难事、麻烦事,个别官员开始有意识地往“非我权责”的方向推诿,试图将皮球踢给其他衙门。

* **博弈的白热化:** 利益受损者如被剥夺了财权的转运使旧吏、被严格审计的贪墨者、被都察院盯上的不法官员暗中串联,散布流言,攻击新制“叠床架屋”、“空耗钱粮”、“束缚手脚”,甚至有人将地方上一些因磨合不畅引发的小规模骚动如清丈田亩冲突,归咎于新制造成的混乱。

垂拱殿内,赵匡胤案头堆满了各种奏报,有新政成效的喜讯,更多的是反映问题、诉苦甚至攻击的弹章。他神色冷峻,目光却异常清明。

“陛下,新制推行,阻力重重,怨声载道。是否……暂缓一二,以安人心?”一位老成持重的翰林学士小心翼翼地劝谏。

“暂缓?”赵匡胤放下手中的奏报,那是一份韩显呈上的、关于某路转运司勾结地方大户虚报损耗、侵吞税款的审计密奏,证据确凿。“朕若暂缓,便是向这些蛀虫、向这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低头!阵痛是必然的,但长痛足以致命!效率?旧的效率,是建立在权责不清、浑水摸鱼、甚至贪腐横行基础上的虚假效率!朕要的,是权责清晰后,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的**真实效率**!是打破壁垒、减少内耗后的长久高效!”

他站起身,走到殿外凭栏远眺。暮色中的汴京城,万家灯火初上。他知道,城中工坊的织机正在新税制的***下日夜轰鸣,讲武堂的灯火下新一代军官正在沙盘前推演着收复燕云的方略,都察院的御史可能正微服查访着某桩冤案,审计院的算盘声则在不眠不休地敲打着帝国的钱粮命脉。

“传旨!”赵匡胤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其一,着都察院、审计院,对胆敢在新制推行中阳奉阴违、推诿塞责、甚至暗中阻挠、贪墨舞弊者,无论何人,严查严办!抓几个典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其二,令政事堂牵头,会同枢密院、三司、都察院、审计院主官,于十日内,就新制运行中暴露出的权责模糊、流程不畅之处,拟定‘细则补遗’,报朕御批!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磨合期的漏洞,及时修补!其三,通令嘉奖齐州知州张咏、雄州都指挥使杨业等恪守权责、勇于任事之臣!昭告天下,朕要的,就是这等在其位、谋其政、敢担当的官员!”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幽暗的天际线,那里是燕云十六州的方向。冷硬的线条在他脸上刻下坚毅的痕迹。

“效率的阵痛,朕忍得!些许混乱,朕压得下去!但旧时代的沉疴,必须刮骨!这台新机器,必须尽快磨合顺畅!因为——”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眼中燃烧着炽热而冰冷的火焰:

“北方的狼,不会等我们太久!这台机器,要用来碾碎他们的铁蹄!要用来,撑起一个崭新的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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