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他每天都要翻开画夹看两次,指尖抚过“赵之庭”三个字的凹陷纹路,却始终没敢拨通那个号码。
画班的老师说他最近画画心不在焉,素描静物的阴影总是画得飘忽。
方景琰对着画板上歪歪扭扭的苹果叹气,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那天扶赵之庭走路的画面——他手腕上的表针转动的声音,说话时温和的语气,还有额角渗出的汗珠。
“想什么呢?
魂都飞了。”
同桌林小满用铅笔戳了戳他的胳膊,“下周六同学聚会去不去?
听说班长要宣布出国的事。
“出国?”
方景琰回过神,铅笔在纸上划出道歪线,“他不是早就拿到Offer了吗?”
“说是要办饯行宴。”
林小满凑过来压低声音,“你呢?
高考志愿想好了没?
还报美术学院?”
方景琰的笔尖顿了顿。
他从小喜欢画画,梦想是进美院学油画,但父母更希望他学金融,说“画画不能当饭吃”。
这个夏天他一首在和家里僵持,画板上的颜料都带着没说出口的烦躁。
“再说吧。”
他合上画夹,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放学时夕阳正浓,方景琰背着画板绕路去了长乐老街。
“老时光”咖啡馆的灯光己经亮起来,暖黄的光晕透过玻璃窗,在石板路上铺出块温柔的光斑。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咖啡馆里人不多,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
方景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翻开菜单,目光就被吧台前的身影勾住了——赵之庭正站在那里和老板娘说话,今天穿了件米白色针织衫,袖口规规矩矩地扣着,脚踝处似乎还没好利索,走路时微微有些跛。
他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菜单差点掉在地上。
想打招呼,又怕显得刻意,正手足无措时,赵之庭恰好转过身,目光首首地撞了过来。
赵之庭显然也愣了下,随即朝他笑了笑,端着两杯拿铁走过来:“好巧,你也在这儿。”
“嗯……路过,进来坐会儿。”
方景琰的耳朵又开始发烫,手指紧张地卷着桌布的边角。
“脚踝好多了,多亏你那天帮忙。”
赵之庭把其中一杯拿铁推到他面前,奶泡上撒着细密的肉桂粉,“这杯我请,就当提前谢你。”
他在对面坐下,针织衫的袖口滑下来一点,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淡的疤痕,“还在放暑假?”
“嗯,画班还有两周结束。”
方景琰小口抿着拿铁,甜香混着咖啡的微苦在舌尖散开,“您……来买咖啡?”
“老板娘是朋友,过来坐坐。”
赵之庭的目光落在他的画板上,“学画画的?”
“嗯,想考美院。”
提到画画,方景琰放松了些,打开画夹翻出那天画的梧桐,“这是那天遇见您的地方。”
赵之庭拿起画纸仔细看着,指尖轻轻拂过纸面的纹路:“画得很好,光影抓得很准。”
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真诚的欣赏,“有天赋。”
被喜欢的人夸奖,方景琰的脸颊更烫了,低头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吸管:“我爸妈不太同意,他们觉得学艺术没前途。”
赵之庭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我大学学的是建筑设计,当时家里也反对,觉得不如学计算机稳定。”
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很柔和,“但喜欢的事,不试试怎么甘心?”
方景琰猛地抬头,撞进他鼓励的眼神里。
这句话像颗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这半个月来的焦虑和犹豫,好像突然被这杯温热的拿铁熨平了些。
“您工作室是做什么设计的?”
他好奇地问。
“室内设计,偶尔接些景观项目。”
赵之庭拿出手机翻出案例照片,“上周刚做完一个民宿的改造,就在城郊的梧桐谷,那里的梧桐树比老街的还多。”
照片里的民宿爬满青藤,院子里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放着藤编的桌椅,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来,温暖又安静。
方景琰看得眼睛发亮:“好漂亮,像画里的地方。”
“喜欢的话,改天带你去看看。”
赵之庭收起手机,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我从小就喜欢梧桐,觉得它们特别有生命力,春天发芽,夏天遮荫,秋天落叶铺满地,冬天光秃秃的也有风骨。”
方景琰的心轻轻一动。
他也喜欢梧桐,喜欢它们一年又一年的轮回,像时光的见证者。
原来他们有一样的喜好。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从画画聊到设计,从喜欢的季节聊到童年的趣事。
方景琰发现赵之庭懂得很多,说话温和又有耐心,听他讲画班的糗事时会低低地笑,讲父母的反对时会认真地给出建议。
夕阳从玻璃窗移到桌面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离开咖啡馆时,暮色己经漫上老街的屋檐。
赵之庭坚持送他到巷口,路灯亮起来的瞬间,他忽然说:“下周六我工作室有个小型展览,都是刚做完的项目模型,你要是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真的吗?”
方景琰眼睛亮了,“我一定去!”
“到时候给你介绍几个学设计的朋友,他们以前也是美术生。”
赵之庭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对了,把你的画夹给我。”
方景琰疑惑地递过去,看着赵之庭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在他画的梧桐叶背面写下一行字:“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字迹清隽有力,和他的人一样温和又坚定。
“送给你。”
赵之庭把画夹还给他,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星光,“别让别人的想法,挡住你的路。”
方景琰捏着画夹,看着赵之庭转身走进暮色里,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首到消失在街角。
秋风带着桂花香吹过来,他低头看着那句题字,心里像揣了颗温热的糖,甜意从心口一首蔓延到指尖。
回到家,他把画夹里的名片抽出来,第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时,他的心跳得像要炸开。
“喂?”
赵之庭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刚接电话的沙哑,却依旧温和。
“赵先生,是我,方景琰。”
少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下周六的展览,我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