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每日只是呆坐于家中,痴痴凝望窗外天空,目光仿佛能穿透玻璃,却总也穿不过弥漫在外的无形枷锁。
窗台上,一张落满灰尘的相框里,他正站在山顶意气风发,笑容灿烂如阳光。
如今,这张照片却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如今被囚于方寸之地的他,徒留昔日生机勃勃的影像,与窗玻璃上缓缓滑落的水痕一样,无声无息地延伸着孤独。
一日,望你问突然兴冲冲捧回一个亮闪闪的麦克风,郑重其事摆在客厅桌子上,如新得的珍宝一般。
老伴王素芬先是愕然,随即皱起了眉头:“老望,你疯魔了不成?
这么大岁数学唱歌,不怕人家笑话?”
望你问却不言语,只是眼睛亮亮地注视着麦克风,犹如猎人望见了猎物,又仿佛孩童发现了玩具。
他兀自调好音响,清清嗓子,郑重地按开了麦克风开关。
“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一声响亮如裂帛般的高音猛地撕裂了空气,阳台上的麻雀群瞬间惊飞西散,只留下几片纤细的羽毛飘落下来。
王素芬瞬间捂住耳朵,紧皱着眉头,无奈地连连摇头。
厨房里锅碗叮当作响,仿佛也附和着这歌声,碰撞出杂乱的***节奏。
望你问却毫不在意,每日依旧坚守阳台,风雨无阻,对着楼下空旷寂静的街道,对着远方模糊的楼影,对着寥落清冷的世界,唱得投入忘我。
大女儿望晓芸视频电话时,他亦兴冲冲抓起麦克风,高声唱起童谣,小外孙陈乐然被这突兀的“噪音”吓得哇哇大哭,望晓芸忍不住埋怨道:“爸,您吓着乐乐了!”
望你问握着话筒的手尴尬地垂了下来,脸上如初春融雪般浮现出几分窘迫,又有些许失落,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一日黄昏,望你问再次站上阳台,面对天空由橙红渐次转为深蓝的壮阔背景,唱起《童年》。
他唱得格外忘情,歌声却依旧如迷途之鸟,在旋律的森林里横冲首撞、西处碰壁。
唱到“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他竟把“夏天”唱成了“阿姨”。
楼下正在晾衣服的李秀芳听见,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笑得弯下腰来。
望你问尴尬地停下歌声,挠了挠头,麦克风里传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李秀芳仰起头,阳光描摹着她脸上温和的笑意:“望老师啊,您这知了叫得可够别致!
接着唱,我爱听!”
她的声音爽朗,如暖风拂过。
望你问脸微微泛红,却仿佛注入一股新的力量,深吸一口气,继续唱了下去。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这一次,他歌声里少了些生硬,多了些松弛。
楼下竟有稚嫩童声怯生生地跟了上来,虽稚嫩却真诚。
李秀芳也轻轻跟着哼唱,手中挥动的晾衣杆,仿佛指挥棒一般,随着节奏轻轻摆动,敲打出无声的节拍。
对面楼里,一个小男孩赵小磊趴在窗台上,兴奋地拿着纸卷成的“望远镜”朝望你问用力挥动,清脆的喊声划破黄昏的宁静:“爷爷唱得真棒!
再来一个!”
望你问脸上笑容如春水般荡漾开来,歌声愈发响亮而浑厚了。
王素芬正欲从厨房探头抱怨,一眼望见楼下李秀芳含笑的脸,对面楼赵小磊雀跃的身影,以及望你问那沐浴在金色余晖中如孩子般欢畅的笑脸,她张了张嘴,最终只默默缩回头去。
厨房里,切菜的节奏竟不知不觉也带上了一缕轻快的韵律,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也仿佛悄然应和着那不成调却无比欢畅的歌声。
夜深人静,望你问满足地躺回床上。
窗外的月光如银辉般无声流淌,温柔地漫过那幅登山照片,又轻轻笼罩了床头安静放置的麦克风——望你问的手指还轻轻搭在开关上,指间皱纹里,仿佛还嵌着麦克风上那点鲜艳的红漆。
身旁的王素芬翻了个身,忽然又听见被子里传来望你问压得低低、却分明愉悦的哼唱:“给我一杯忘情水……”她佯装睡熟未闻,嘴角却悄然漾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阳台上的歌声如同一条固执流淌的小溪,在疫情的坚壁之间蜿蜒向前,它冲刷掉灰心丧气,最终在荒芜中引来了回响。
原来人心深处,都藏着一座小小的舞台——有时需要一点荒腔走板的勇气去叩击,当声音笨拙地撞上墙壁,却可能意外地,在他人心弦上触动了共鸣的回音。
那些原以为指向你的笑,或许正是被唤醒的掌声,它们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最终围拢过来,成为你世界里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