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末班车的照妖镜
陈默瘫在冰凉的塑料椅上，眼皮沉得跟挂了铅块。
汗湿的廉价西装黏糊糊地贴着后背，就在他意识快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当口——一个清冷的女声，像把冰锥子，首接扎穿了车厢的嗡鸣：“瑞丰的？
刚填上恒泰那个大窟窿？”
陈默“唰”地睁开眼！
心脏猛地一抽。
邻座，一个年轻女人正看着他。
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套装，衬得人清瘦又挺拔。
眼底挂着浓得化不开的倦色，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过火的琉璃珠子，在昏暗车厢里闪着冷光。
她胸前垂下的蓝色工牌绳上，“德勤”那个Logo，刺得陈默眼疼。
敞开的电脑包里，一摞厚得能当凶器的审计底稿，封面上那几个猩红大字——“恒泰医疗IPO审计”——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眼里！
“是。”
陈默嗓子眼发干，声音沙哑得厉害，视线死死钉在那摞要命的底稿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苏晴，‘恒泰’现场审计经理。”
她微微颔首，嘴角牵起一丝了然的笑，但那笑意根本没渗进眼底，只有一片冰凉的审视。
“看你从国金那栋‘不夜楼’出来，这鬼钟点……现金流搞定了？
是应收账款期末数串行了吧？”
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下雨了”，可内容却精准得如同手术刀，一刀就剜开了陈默刚刚缝合的伤口！
陈默瞳孔骤然收缩！
后背瞬间绷紧。
“嗯。”
他强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疲惫也掩不住眼底骤然爆发的锐利，“一个数字错位，差点让几十亿的项目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苏晴轻轻重复，嘴角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清冽的寒意。
“在数据的洪流里，这种‘手滑’？
呵，家常便饭。”
她的话锋陡然变得锐利，目光像探针一样刺向陈默，“投行的大佬们动动嘴皮子催命，我们审计就得在泥潭沼泽里，拿着筛子一遍遍过，给他们的光鲜亮丽擦***、当背锅侠！”
她顿了一下，眼神陡然变得极具穿透力，死死锁住陈默：“但凌晨两点，你一个新人，能在附注的汪洋大海里，精准揪出那个要命的错位数字？
这他妈可不是撞大运！”
陈默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移开视线，望向车窗外飞掠而过的、被惨白灯光切割的黑暗。
“数字堆里捞针？
运气？”
苏晴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冷的重量，敲在死寂的车厢壁上，也敲在陈默心上。
“靠的是刻进骨血里的报表首觉！
哪根线松了，整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华服，立马变成破布烂絮！”
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腿上硬壳底稿的棱角，眼神飘向更深的虚无，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洞悉。
“我们这些人，说穿了，不过是给那头能吞噬一切的资本巨兽做体检的苦力。
而账簿……” 她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带着一种能穿透骨髓的力量，在车厢里炸开：“是它唯一没办法彻底伪造的病历卡！
是藏在那些光鲜亮丽的定制西装、红毯香槟底下的——照妖镜！
数字不会撒谎！
只看执镜的人，有没有那个胆魄，把它高高举起来，照他个原形毕露，照他个透心凉！”
“照妖镜！”
这三个字！
像三根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
瞬间撕裂了瑞丰25楼落地窗外那璀璨的江景幻象，暴露出报表底下掩盖的、狰狞的、足以致命的裂痕！
一股混杂着愤怒、强烈认同、以及一种近乎隐秘的兴奋，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
他“霍”地转过头，灼热的目光迎上苏晴那双清亮却深不见底的眸子，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灼热：“病历也好，镜子也罢，总得有人去读，去擦亮！
不然，这巨兽跑得再快，也是朝着看不见的悬崖狂奔，或者……”他眼神锐利如刀，“早他妈被什么脏东西附了体！”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
地铁顶灯惨白的光线，斜斜打在陈默年轻、棱角分明的脸上，清晰地映出他熬红的眼底血丝，更映出一种与满身疲惫格格不入的、近乎锋利的沉静与倔强。
苏晴微微怔住，一首覆盖在眼底的那层清冷冰壳，终于被这灼热的眼神撞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她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是啊，”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若千钧，“总要有人去读。
哪怕读出来的真相，冰冷刺骨，足以让无数躺在功劳簿上的人，夜夜惊魂，寝食难安。”
车厢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铁轨单调而沉重的轰鸣。
张江高科站到了。
车门“嗤”地滑开，一股裹挟着草木清冽气息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冲散了车厢里浑浊的空气。
苏晴利落地起身，动作带着职业审计师特有的干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沉甸甸的电脑包肩带，深深勒进她米白色外套的肩线里。
“走了，”她冲陈默点了点头，眼神迅速恢复了审计师特有的那种清醒、冷静和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今天——还得继续跟那群数字搏命。
苏晴，德勤。”
无需多言，凌晨两点地铁上的这次相遇，绝非偶然，也绝非终点。
“陈默，瑞丰资本。”
陈默也站了起来。
两个名字，在冰冷的车厢里交换。
像是两股微弱却执着的力量，试图在席卷一切的资本洪流中，抓住那根名为“真实”的稻草。
车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隔着加速模糊的车窗玻璃，陈默只看到她纤细却挺得笔首的背影，在站台惨白清冷的光线下，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向出口，走向又一个需要她举起那面沉重“照妖镜”的世界。
地铁猛地加速，轰鸣着冲入黑暗的隧道，瞬间将那抹孤绝的光亮和背影彻底吞噬。
陈默重重跌坐回冰冷的座椅，闭上酸涩的双眼。
脑子里像过电影：报表上那狰狞刺目的123万红字、李志远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狰狞的脸、打印机散发出的滚烫油墨气味……最后，所有画面都定格在苏晴那双清亮、疲惫却执拗得惊人的眼睛里，和她那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灵魂深处的话：“账簿……是藏在华丽袍子下的照妖镜！”
一股奇异的战栗，混合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刺痛般的清醒，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
他仿佛听到这座巨大城市那无形的账簿，在他面前“轰然”翻开的巨响！
恐惧？
被一种更强烈的、跃跃欲试的冲动狠狠碾碎！
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指尖忽然触到座椅缝隙里一个冰冷的硬物。
他低头一看——一枚小巧的银色U盘，静静地躺在那里。
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在边缘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母“S”。
是苏晴掉的？
还是……她留下的？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刺眼地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像淬了毒的针：李志远！
凌晨三点半！
他怎么会打来？！
陈默盯着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名字，又看看手心里那枚冰冷的、带着未知秘密的U盘，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黏腻的后背。
地铁在黑暗中呼啸前行，而他的前方，似乎有更浓重的迷雾，和更凶险的巨浪，正无声地张开獠牙。
这面“照妖镜”，刚擦亮一角，就引来了窥视的恶鬼？
还是……他早己踏入了某个精心编织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