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动的数字囚徒
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劣质油墨和汗渍的浑浊气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25楼落地窗外那片俯瞰黄浦江的壮丽风景，被彻底隔绝。
眼前，只有钢铁文件柜挤压出的、令人窒息的逼仄牢笼。
惨白的顶灯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头顶，把一张张埋在单据堆里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冰雹，打印机发出垂死般的嘶吼，电话***像受惊女人的尖叫，还有压抑在喉咙里的低语……所有这些声音，织成一张巨大、黏腻的网，把每个人都死死摁在这条永不停歇的数字流水线上，变成一个个流动的数字囚徒。
陈默那狭小的工位，像个楔子，被硬生生钉在了“楚河汉界”上。
左边，是“老周”周福海的“人情江湖”。
花白头发耷拉着，眼袋垂得能装下俩硬币，手腕上那串油光水滑的紫檀手串，“咔哒、咔哒……”响个不停，活像个催命的阴间计时器。
他专管“宏发”、“鑫达”这类关系盘根错节、背景深厚的老油条供应商，流程到他这儿，总像被胶水黏住，莫名“慢半拍”。
右边，是“小赵”赵敏的“效率战场”。
妆容精致锋利得像刀片，说话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扫射，专啃那些国际巨头供应商，催款邮件措辞强硬，能生生剜下对方一层皮肉。
而陈默，这个从投行云端“坠机”下来的新人，成了两边眼中共同的刺！
在老周那浑浊得如同泥潭的眼底，他是“上面派来的监工”；在小赵那锐利如刀锋的一瞥里，他则是“啥也不懂的废物点心”。
“小陈啊——”老周拖着调子，踱了过来，那“咔哒咔哒”的手串声格外刺耳。
一叠厚厚的单据，“啪！”
一声，带着灰尘，重重砸在陈默本就拥挤的桌面上。
“宏发、鑫达这期的票，核下‘三单匹配’（采购单PO、入库单GRN、发票），没问题就赶紧进系统排队！”
他脸上堆着油纸般虚假的笑，眼神却像冰锥子，凉飕飕地扎过来，“都是老朋友了，规矩嘛…活泛点，别卡太死！
伤了和气，上头怪罪下来，付款率指标崩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陈默拿起最上面那张“宏发科技有限公司”的发票，金额不小。
昨夜在IPO战场上修正现金流、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还未完全褪去，苏晴那句“账簿即照妖镜”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脑海！
他压下翻腾的情绪，点开内部系统：采购单清晰无误，但入库单上的签名…鬼画符一样潦草，入库日期更是近得诡异！
一股强烈的警铃在脑中炸响！
他指尖如飞，输入物料序列号反向查询——系统冰冷的弹窗，如同一记重拳砸在脸上：“该批次物料，三天前己因‘严重瑕疵’申请退货！
退货流程进行中，尚未关闭！”
这票，是剧毒！
一旦付出去，就是给公司捅个血窟窿！
陈默猛地抬头。
老周正背对着他，跟一个手下谈笑风生，那串紫檀手串在惨白灯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
另一边，小赵尖锐的呵斥声切割着浑浊的空气：“…Net 30 days就是铁律！
天王老子来了也一秒不能超！
立刻发催款函！
客户评分要是掉了，你拿命赔吗？！”
一股混杂着极度愤怒与荒谬绝伦的冰冷寒意，瞬间窜遍陈默全身！
昨夜IPO战场上，一个数字错位差点让数十亿项目崩盘；而此刻，在这看似平凡的数字囚笼里，更***、更卑劣的猫腻，却披着“人情”、“活泛”的华丽外衣，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
苏晴那面“照妖镜”，这么快就照出了第一只妖？！
他捏着那张“毒票”，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径首走到老周面前。
声音竭力压得平稳，但眼底那股被点燃的、近乎锋利的倔强，却再也藏不住：“周老师，宏发这张票，”他将单据轻轻推到老周眼前，“物料正在走退货流程。
公司铁规，白纸黑字：必须等退货流程完毕，最终结算金额确定，才能支付！”
字字清晰，如同冰石砸入一潭死水，激起无声的巨浪！
老周脸上那层油纸般的假笑，瞬间冻裂！
随即被一股粗暴的力量彻底撕开，眼底淬出毒蛇般的寒光！
“哎哟喂！
我的小陈经理！”
声音陡然拔高，刺破办公室的嗡鸣！
一只肥厚油腻的手掌，如同铁钳般重重拍在陈默单薄的肩膀上！
“砰！
砰！”
两下，力道沉得陈默骨头都在***！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懂不懂？！
宏发什么体量？
什么信誉？
能赖你这点钱？
退货？
屁大点事儿！
流程先走起来！
别在这儿给我卡壳！
伤了老客户的关系，付款率指标崩了，这责任***扛得起吗？！”
那几下拍打，是***裸的警告，是毫不掩饰的下马威！
浑浊的眼珠死死钉住陈默，无声咆哮：小子，敢挡财路？
找死！
肩胛骨传来钻心的剧痛！
陈默清晰地看到老周眼底那***裸的算计和贪婪，也敏锐地捕捉到小赵那边射来的、幸灾乐祸如同冰锥般的视线。
这哪里是什么办公室？
这分明是人情世故、灰色利益、派系倾轧和冰冷KPI绞杀的血腥角斗场！
每一笔看似平常的付款，背后都可能藏着裹着数字糖衣的毒药，是插向公司、也插向良知的权力匕首！
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布满生锈锁链和沉重镣铐的迷宫，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
空气彻底凝固，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老周派”的几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弄，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下一秒如何被碾得粉身碎骨！
陈默没说话。
在老周毒刃般的逼视下，他脸上覆盖的寒霜反而更厚了一层。
然后，在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数字囚笼”深处，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他做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动作——他抬起手，动作缓慢、稳定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然后，精准地从老周砸下的那叠单据里，将那张宏发科技的“毒票”，抽了出来。
没有录入系统。
没有递还给老周。
只是，单独、醒目地，放在了桌角那摞“待处理文件”的最顶端。
像一座沉默的界碑！
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啪！
老周脸上最后一丝伪装彻底碎裂！
眼底翻涌起错愕、难以置信，随即被滔天的暴怒彻底吞噬！
周围死寂得可怕，连打印机都仿佛被这无声的宣战吓住，停止了垂死的呜咽。
几个老油条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空气紧绷到极限，弥漫开浓重的、一触即发的血腥危险气息。
陈默在应付账款泥潭的首战，就在这充斥着霉味和铜臭的数字囚笼深处，以一场悍然无声却石破天惊的宣战，骤然引爆！
那张被单独抽出的“毒票”，像一面微小的、不屈的“照妖镜”，冷冷地映照着老周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也预示着——一场足以将他吞噬的滔天浊浪，即将汹涌而来！
而此刻，他口袋深处，那枚刻着“S”的冰冷U盘，仿佛也随着他剧烈的心跳，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