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跑不掉的小修复师
门板隔绝了外界,但傅慈生留下的那股子压迫感还没散,像某种昂贵的香水尾调,顽固地扒在空气里。
程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桌子前。
他拿起那个象牙球,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神经病。”
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傅慈生,还是骂这莫名其妙撞上来的糟心事。
修着玩?
他倒是想。
可傅慈生那眼神,分明是认定了什么。
认定了什么?
程锦想不通。
前世他跟这位大佬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他死后,傅慈生的公司天价拍下了他的一件遗作,据说是为了收藏投资。
活着的程锦,在傅慈生眼里大概连粒灰尘都不如。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他心烦意乱,手里的银针差点戳歪。
深吸一口气,他强迫自己沉下来,视线聚焦在那细若蚊足的雕刻纹路上。
只有摸到这些东西,沉浸进去,世界才才是清晰的、可控的。
一下,两下……呼吸慢慢匀了。
他没开大灯,就借着窗外那点将暗未暗的天光,侧影被勾勒得单薄又专注,像一幅定格的剪影。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什么模样,脆弱又顽强,易碎又专注,矛盾得勾人。
—————————————楼下,车里。
傅慈生没走。
他指间夹了根烟,没点,只是隔着车窗看着那扇亮起微弱暖光的窗户。
助理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谨慎:“傅总,初步查了。
程锦,二十三岁,美院雕塑系肄业……原因似乎是……一场涉及抄袭的纠纷,之后名声不太好,工作很难找。
目前靠接零散手工活维持生计。
社会关系简单,几乎没什么朋友。”
抄袭?
傅慈生眉头蹙起。
他记忆里那个惊才绝艳、手法独一无二的人?
为何也是抄袭?
“还有吗?”
他声音冷了几分。
“呃……他每周会有两三天去城西的‘安心’养老院做义工,好像是陪一位姓陈的奶奶……别的,暂时没查到什么特别的。”
助理顿了顿,补充道,“傅总,您让我留意的那位何以宁先生,他最近的确在打听一个‘手特别巧的匿名修复师’,据说是看到了一幅画,画了个模糊的侧影……”傅慈生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烟身。
何以宁。
那个眼高于顶的天才画家。
他也注意到了?
事情变得有趣了。
他挂了电话,依旧看着那扇窗。
窗里的人影模糊,安静得像不存在。
可偏偏就是这种安静,这种近乎消失的躲藏,像最烈的钩子,钩得他心口某处又痒又麻。
那种失而复得的恐慌和确信交织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
他必须得弄清楚。
————————————第二天下午,程锦照常去了养老院。
陈奶奶今天精神头不错,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说他瘦了,让他多吃点。
程锦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偶尔点点头,手上没停,正小心翼翼地给奶奶修复一张老旧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陈奶奶和她的爱人,背景模糊,但笑容灿烂。
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神情太认真了,仿佛手里捧着的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走廊尽头,一个穿着驼色风衣、身材高挑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里拿着个写生本,眼神锐利得像猎鹰,牢牢锁住了阳光下的程锦。
是何以宁。
他找了好几天,问了不少人,才摸到这养老院来。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碰碰运气。
可现在,他看着那个坐在光影里的年轻人,看着他指尖轻柔的动作和那副沉静得几乎圣洁的侧脸,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就是这种感觉。
他在那幅画里感受到的、抓心挠肝想要捕捉的……就是这种极致的宁静和专注之下,迸发出的、几乎灼伤人的生命力和……悲伤感。
矛盾。
太矛盾了。
却又该死的吸引人。
何以宁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发痒,想立刻把这一幕画下来。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脚步声惊动了程锦。
程锦抬起头,目光带着点被打扰的茫然,看了过来。
何以宁对上一双干净得过分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琉璃,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装进去。
程锦看到陌生人,下意识地又垂下眼,手里的动作也停了,显出一种轻微的拘谨和防备。
何以宁脚步顿住了。
他看清了程锦正在修复的东西——那张老照片。
也看清了程锦手边那些专业又细腻的工具。
一种强烈的首觉击中了他。
是他。
那个匿名修复师。
何以宁心脏跳得更快了,他扯出一个笑容,走上前。
“你好,打扰一下。
我叫何以宁,是个画家。
我觉得你……”他斟酌着词句,目光灼灼,“你修复这张照片的样子,很有感觉。
我想……”程锦却在他靠近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往后缩了一下,眉头轻轻拧起。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人看他的眼神,和昨天的傅慈生有点像,都带着一种让他不舒服的……炙热和探究。
他想躲开。
“我只是来做义工的。”
程锦打断他,声音很轻,但带着明确的拒绝。
他收起工具,对陈奶奶轻声说:“奶奶,我下次再来看您。”
说完,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低着头,想从何以宁身边快速走过去。
何以宁哪肯让他就这么走了,下意识伸手想拦他:“等等,我没恶意,我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程锦,斜刺里,另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腕表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精准地格开了他。
傅慈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高大的身躯恰好挡在了程锦和何以宁之间,脸色冷峻。
“他没空。”
傅慈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侧头看了一眼明显有些发懵、更想逃了的程锦,眉头皱得更紧。
“修你的东西去。”
他对程锦说,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听起来……莫名像是解围?
程锦愣了一秒,也顾不得多想,趁着这两个男人对峙的空隙,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穿过走廊,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何以宁看着人跑了,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傅慈生:“傅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慈生理了理自己的袖口,眼神淡漠地扫过何以宁:“字面意思。
他不想跟你说话。”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
何以宁冷笑,“傅总什么时候对这种小角色感兴趣了?”
傅慈生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我对他感不感兴趣,不劳何画家费心。”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明确的警告,“离他远点。”
说完,他不再看何以宁难看的脸色,转身朝着程锦离开的方向走去。
走廊里,阳光依旧明亮。
何以宁站在原地,看着傅慈生的背影,又想起刚才那个年轻人惊慌躲闪的样子,挑了挑眉,眼神一点点变得势在必得。
跑不掉的小修复师。
而己经快步走出养老院的程锦,只觉得后背发毛。
一个两个的,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