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缠绕的纱布,边缘渗出淡淡的黄色药渍。
七楼。
足够高了。
她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天台的冷风迎面扑来,吹乱了她齐肩的黑发。
右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三天前那场“意外”留下的——父亲喝醉后的推搡让她撞碎了玻璃茶几,尖锐的碎片扎进皮肉,血流如注时,那个男人只是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阮雨晴拖着伤腿走到天台边缘,水泥护栏只到她的腰部。
她踮起脚尖,看见楼下蚂蚁般大小的人来来往往。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低头看表,一个孕妇扶着腰慢慢走着,两个穿校服的女生手挽手说笑。
真好。
她想。
至少她们还有人可以挽着手。
“喂!”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阮雨晴没有回头,只是把身体又往前倾了倾。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数着自己急促的心跳。
“别动!”
那声音更近了,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就站在那里别动!”
阮雨晴感到一阵烦躁。
连死都不能安静地死吗?
她猛地转身,却因为动作太急而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一双手臂从背后环抱住她,用力将她拉回安全地带。
阮雨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闻到淡淡的柑橘香气。
“抓到你了。”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阮雨晴挣扎着转身,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黑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女孩穿着和她一样的病号服,但袖口卷起露出健康的手臂,完全不像病人的样子。
“你是谁?”
阮雨晴声音嘶哑,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发疼。
“我是星辰。”
女孩松开她,却仍紧握着她的手腕,“刚转院过来的。
你呢?”
阮雨晴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
那掌心温暖干燥,和她记忆中任何人的触碰都不一样——父亲的总是带着酒气和暴力,同学的充满恶意,医生的冷漠专业。
而这只手,仿佛天生就该在那里。
“阮…雨晴。”
“你也是阮?”
星辰歪着头笑了,“那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阮雨晴抽回手,退后两步拉开距离:“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星辰没有立即回答。
她走到天台边缘,就在阮雨晴刚才站的位置,轻松地坐了上去,双腿悬空晃荡。
阮雨晴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上前一步。
“怕我跳下去?”
星辰回头看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放心,我没这个打算。
倒是你——”她跳下来,突然凑近阮雨晴的脸,“为什么想死?”
阮雨晴别过脸。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照亮她右脸颊尚未消退的淤青和结痂的擦伤。
宽大的病号服领口处,隐约可见锁骨上方的烟疤。
星辰的眼神暗了暗。
她伸手想碰那些伤痕,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轻轻拉住阮雨晴的袖子:“走吧,我送你回病房。”
“不需要。”
阮雨晴甩开她,“我自己会走。”
“那我陪你走。”
星辰不依不饶,“反正我也要回病房。”
阮雨晴不再说话,默默走向楼梯口。
星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又确保她不会突然消失。
阮雨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一片温暖的羽毛。
下到六楼时,阮雨晴的右腿突然一阵刺痛,她踉跄了一下。
星辰立刻上前扶住她,这次没有征求同意,首接架起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几号病房?”
星辰问。
“612。”
“巧了,我在609,就在你斜对面。”
阮雨晴没有回应。
她太累了,身体的重量不自觉地靠向星辰。
女孩比她高出半个头,肩膀结实有力,走路时带着一种自信的节奏感,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她停下脚步。
护士站的两位护士看到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阮雨晴听见其中一人小声说:“612那个又跑出去了…”星辰突然停下脚步,转向护士站:“请问能给我一杯温水吗?
我朋友需要吃药。”
年长些的护士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的,马上送来。”
回到612病房,阮雨晴坐在床边,看着星辰熟练地调节床头高度,又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盒查看说明。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移动的油画。
“你不像是病人。”
阮雨晴突然说。
星辰转过头,笑容灿烂:“因为我本来就没病啊。
只是例行检查,爸妈太紧张了。”
她顿了顿,“你呢?
怎么进来的?”
“摔在玻璃上…”阮雨晴简短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号服袖口的线头。
护士送来水杯和药片。
星辰接过来,递给阮雨晴:“先把药吃了吧。”
阮雨晴盯着她掌心的白色药片,突然问:“为什么要救我?”
星辰把水杯塞进她手里:“因为我在那里。”
“就这样?”
“就这样。”
星辰拉过椅子坐下,“看到有人站在边缘,伸手拉住她,需要什么理由吗?”
阮雨晴吞下药片,苦味在舌尖蔓延。
她想起刚才在天台上,星辰抱住她时那一瞬间的温暖。
那种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她现在回想起来,胸口还会泛起一阵酸涩的疼痛。
“你的手机呢?”
星辰突然问。
阮雨晴警惕地看着她:“干嘛?”
“加个微信啊。”
星辰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病友之间要互相照应嘛。”
犹豫片刻,阮雨晴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是一只蜷缩在阴影中的黑猫,只有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
“这是你养的猫?”
星辰凑过来看。
“嗯。
叫影子。”
星辰笑了:“很适合它。”
她点开阮雨晴的微信二维码,看到头像也是同一只黑猫,“你喜欢猫?”
“只是...觉得像。”
阮雨晴低声说。
星辰的头像是一只白色蝴蝶,停在某朵花上,翅膀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她的微信名叫“白辰”。
“如果你是黑猫,”星辰通过好友申请后说,“那我就是白蝶。”
阮雨晴听着她这没头没尾的话感到疑惑:“猫和蝴蝶有什么关系?”
“我听过一个童话。”
星辰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窗外。
“有一只黑猫守护着一个神秘花园,白蝶偶然闯入。
黑猫一开始想赶走它,可慢慢被白蝶的美丽和自由吸引,开始保护它不被其他危险伤害。
它们一起经历花园里的西季变换...”阮雨晴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屏幕上显示"父亲"两个字,她的手指瞬间僵硬。
“要接吗?”
星辰问。
阮雨晴摇头,挂断了电话。
几秒后,一条语音消息跳出来。
她没点开,但文字转写己经显示在通知栏:”死丫头翅膀硬了是吧?
医生说你明天就能出院,赶紧滚回来!
“星辰看到了,眉头紧锁:“你不能回去。”
“不关你的事。”
阮雨晴关掉手机屏幕,声音平板。
星辰突然抓住她的双手:“看着我。”
阮雨晴抬起头,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睛。
“从今天开始,”星辰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阮雨晴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星辰的拇指轻轻抚过她手腕上的纱布,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为什么?”
阮雨晴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们根本不认识...因为我在这里。”
星辰重复道,眼神温柔而固执,“而且我还会在这里,明天,后天,大后天...只要你需要。”
窗外的阳光忽然变得强烈,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阮雨晴恍惚觉得,那光线似乎穿透皮肤,照进了她心底某个常年黑暗的角落。
她别过脸,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但星辰己经看见了,她松开一只手,轻轻擦去阮雨晴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水。
“哭出来没关系,”她说,“我接着呢。”
那一刻,阮雨晴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中悄然松动,像春天第一块融化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