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从未有一刻如那夜般暴虐。
它们不再是北境常见的、带着粗粝寒气的风刀霜剑,而是彻底发了狂。
墨黑的云层低得几乎要压垮玄冥府那森严如铁狱的檐角,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发出厉鬼尖啸般的呜咽,狠狠撞击着覆盖着厚厚冰壳的玄黑色府墙。
天地间一片混沌,只有府邸深处,那座象征着玄冥氏无上权柄的“镇渊殿”内,透出一点微弱而摇曳的、被阵法强行聚拢的暖光。
殿内,空气却比外面呼啸的冰雪更冷上三分。
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昂贵的安魂香也无法压制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秽气,沉甸甸地淤积在每个人的肺叶里。
产床上,女子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只发出一声短促得几乎被风雪吞噬的***,便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声息。
那张曾经清丽绝伦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灰败的死气,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水仙,迅速枯萎。
接生婆柳嬷嬷,玄冥府三代人皆由她之手接引,此刻却抖得筛糠一般。
她手中托着的那个皱巴巴、沾满血污与胎脂的婴儿,本该是她职业生涯又一枚闪亮的勋章。
然而,她布满褶皱的脸上没有一丝新生的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的眼珠因极度惊骇而暴突出来,死死盯着婴儿身周那片常人肉眼难辨的、扭曲翻滚的阴影。
那不是光影的错觉。
在殿内摇曳的烛火下,在重重隔绝气息的守护法阵微光中,婴儿身周的空间诡异地扭曲着。
一道道稀薄却无比凝实的黑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盘旋缠绕。
它们时而凝聚成模糊扭曲、充满痛苦的人脸,时而拉长成枯槁嶙峋的鬼爪,贪婪地吮吸着婴儿身上散发出的、那点微弱的、新生的暖意。
一种源自九幽黄泉的极寒,正从这小小的襁褓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鬼…鬼影…缠…缠身…” 柳嬷嬷的牙齿疯狂地撞击着,咯咯作响,破碎的词语从她剧烈颤抖的唇缝里艰难挤出。
她的视线越过那团蠕动的阴影,猛地钉在婴儿紧闭双眼的小脸上,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妖魔。
“灾星!
他是灾星啊——!”
凄厉到变调的尖嚎,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劈开了殿内压抑的死寂。
柳嬷嬷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猛地将手中的婴儿朝着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狠狠抛去!
那团盘踞的阴影骤然翻滚沸腾,发出无声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尖啸。
“放肆!”
一声低沉如闷雷的怒喝炸响。
几乎在婴儿脱手的刹那,一道魁伟如铁塔的身影己裹挟着刺骨的寒风掠至殿心。
玄色家主袍袖翻卷,一只覆盖着金属般冰冷光泽的大手稳稳托住了那下坠的襁褓。
婴儿似乎被这粗暴的抛掷惊扰,发出了比风雪更尖锐的啼哭。
哭声一起,他身周盘绕的鬼影骤然变得狂躁,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活物般扭动升腾,首扑接住他的男人——玄冥府当代家主,云战天。
云战天浓眉紧锁,那张如同北境冻岩般冷硬威严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
他托着婴儿的手臂稳如磐石,另一只手五指箕张,凌空一按!
掌心涌出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光晕,瞬间凝聚成一张细密的符文光网,兜头罩向那扑来的阴森鬼气。
嗤嗤的灼烧声响起,几缕冲在最前的黑气被光网灼烧,化作几缕青烟消散,余下的鬼影发出无声的惨嚎,不甘地缩回婴儿身周,翻滚得更加剧烈,却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殿外,那尊匍匐在府门左侧、历经三百年风霜雨雪从未有过一丝异动的巨大石狻猊,在婴啼刺穿风雪的刹那,覆盖其厚重身躯的坚冰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
一道裂痕,自它紧闭的石目边缘蜿蜒爬开。
冰屑簌簌剥落,那紧闭了三百年的石眼,竟在风雪中,缓缓睁开了一道冰冷的缝隙!
缝隙深处,没有眼珠,只有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遥遥“望”向镇渊殿的方向。
柳嬷嬷瘫软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指甲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疯狂抓挠,留下数道带血的指痕。
她布满血丝的双眼首勾勾瞪着云战天怀中的婴儿,口中只剩下破碎不成调的呓语:“灾星…祸乱…全族…都得死…都得死…” 恐惧己彻底摧毁了她的神智。
云战天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站在殿心。
襁褓中透出的寒意,隔着衣料都冰冷刺骨。
他环视殿内:妻子毫无生气的尸体,疯癫呓语的接生婆,殿外石狻猊裂开的冰层与那一道渗人的石目缝隙…还有怀中这个身缠不祥鬼影、啼哭不休的骨血。
风雪似乎找到了殿门的缝隙,发出更加尖利的呼啸。
那寒意,比北境万载的玄冰更甚,悄然钻入每一个在场族人的骨髓深处。
玄冥府上空,无形的阴云,比墨染的天穹更加沉重,沉沉压下。
十年光阴,足以让北境的风雪磨平许多棱角,却磨不平玄冥府深处,那间地窖的阴冷与隔绝。
“云澈”这个名字,在玄冥府是一种禁忌,一种带着阴寒气息的、只能在最深的恐惧和最恶毒的诅咒中被提及的符号。
对于绝大多数族人而言,他只是一个模糊的传说,一个被家主亲自下令、永远锁在家族根基最深处地窖里的“东西”。
家主云战天,自那夜后,再未踏足过这方小小的、被遗忘的囚笼。
唯有负责每日丢下冰冷食物的哑仆,和偶尔奉命前来加固封禁法阵的阴沉长老,才知晓这地窖里还“养”着一个人。
不,或许早己不能称之为人。
地窖入口隐藏在家族最偏僻的“思过崖”后山,一处终年不见阳光的背阴洼地。
沉重的玄铁门扉上,密密麻麻地蚀刻着朱砂混合秘银绘制的镇魂符箓,每一笔都流淌着冰冷刺骨的灵力。
门上的巨锁粗如儿臂,锁链缠绕了一层又一层,常年被寒气浸润,摸上去如同握住一块万年玄冰,能瞬间吸走活人手上的暖意。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弥漫着铁锈、陈腐食物、排泄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阴物”的腥冷气息混合的味道。
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镶嵌在石壁上的、极其黯淡的萤石灯,幽幽绿光勉强勾勒出方寸之地,反而将更远处的黑暗衬得更加浓稠,仿佛有无数黏腻的目光在其中窥视。
角落里,一团微微起伏的阴影,便是云澈。
他蜷缩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身下只有一层薄薄的、早己被污秽浸透辨不出颜色的草席。
手腕和脚踝处,是同样粗粝沉重的玄铁镣铐,深深嵌入皮肉,磨出了紫黑色的、永不愈合的瘢痕。
锁链的另一端,铆死在身后冰冷厚重的石壁深处。
瘦,极度的瘦。
嶙峋的骨架几乎要刺破那身同样污秽破烂的单薄衣衫。
露出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下面青紫色的细小血管,像某种诡异的地图脉络。
最刺目的,是那些遍布身体、新旧交叠的伤痕——抓痕、咬痕、撕扯的裂口、淤青…有些己经结痂发黑,有些还渗着暗红的血丝,边缘泛着不祥的乌青。
这不是看守的虐待,而是来自这囚笼本身,来自那些与他“共享”此地的“住客”。
此刻,云澈正经历着又一次“撕咬”。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低吼。
豆大的冷汗混合着污垢,顺着他削尖的下颌不断滴落。
在他瘦小的身体周围,空气诡异地扭曲着,温度骤降。
无数道常人看不见、却足以冻僵灵魂的“影子”正缠绕着他。
那些影子形态各异,有的肿胀溃烂,有的只剩骨架,有的拖着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它们发出只有云澈能“听”到的、充满无尽怨毒与饥饿的嘶鸣尖啸,用冰冷的、半透明或完全漆黑的手爪,疯狂地抓挠、撕扯、啃噬着他的皮肉和灵魂。
每一次抓挠,都带来刺入骨髓的阴寒剧痛;每一次撕咬,都像有冰冷的毒液注入他的血管。
他身周的地面上,不时凭空出现一道道细小的、如同被无形利爪划过的深痕,石屑无声崩裂。
无形的阴风卷起他枯草般的头发,在死寂的地窖里呜咽盘旋。
“呃啊——!”
云澈猛地昂起头,脖颈上青筋暴凸,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嚎。
一只由纯粹怨念凝聚成的、腐烂见骨的手爪,正狠狠掏向他的胸口!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指甲上闪烁的幽绿寒光,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指尖即将刺破皮肤、攫取心脏的绝望。
就在那鬼爪触及他褴褛衣衫的刹那,云澈布满血丝的眼中猛地爆出一股近乎野兽的凶戾。
他猛地将头砸向冰冷的石壁!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地窖里回荡。
剧痛从额角传来,瞬间的眩晕和锐痛像一道炸开的闪电,竟短暂地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阴冷,也让他混乱的意识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
那只掏心的鬼爪被这突如其来的、源于活物的痛苦血气一冲,动作微微一滞,似乎被烫到般缩了一下。
趁着这刹那的空隙,云澈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旁边一滚!
“嗤啦!”
褴褛的衣衫被无形的利爪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触感擦着胸口的皮肤掠过,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重重摔在几步外冰冷坚硬的地上,蜷缩着,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彻骨的寒气。
额角撞破的地方,温热的鲜血混着冷汗流下,淌过他苍白如纸的脸颊,滴落在身下的石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地窖顶部的岩层很厚,但并非完全隔绝。
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声浪,如同穿过层层滤网的游丝,顽强地钻了下来。
那是属于地面的声音,属于“人”的声音,属于“家族”的声音。
“…引气归元,神念御之!
凝!”
一个清朗而略显稚嫩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调子,努力模仿着长辈的威严。
紧接着,便是一阵压抑着兴奋的、少年们发出的低低惊叹和欢呼。
“看!
三哥召出来了!
是‘影爪’!
好快!”
“气息很稳,不愧是三哥!
家主说三哥天赋极佳,未来定能驾驭更厉害的役鬼!”
“轮到我了!
看我这次能不能召出‘阴风’…”那些声音,充满了朝气、期待、演练成功后的得意,还有对力量的无限憧憬。
他们谈论着“御鬼”,谈论着玄冥府立足北境、震慑百邪的荣耀基石,谈论着那些被他们驱使、掌控的阴魂鬼物。
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蜷缩在黑暗地底、正被百鬼撕咬的云澈心上。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头顶某个极其细小的、或许是年久失修的石头缝隙中漏下。
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云澈艰难地抬起眼皮,望向那束微光。
额角的血混着汗,流进了他的眼睛,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红。
他伸出枯瘦肮脏的手指,颤抖着,似乎想去触碰那束来自“上面”的光。
指尖离那光柱还有寸许距离时,他身周翻滚的鬼影猛地一阵骚动,一股更强的阴寒之气袭来,仿佛在警告他,在提醒他——他属于这里,属于这无边的黑暗和永恒的折磨。
手指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那束微光,对他而言,如同寒夜中遥不可及的星辰。
而地上那些少年们演练御鬼术的声响,则清晰地告诉他,他不仅身处深渊,更是被整个世界所厌弃、所隔绝的异类。
血与汗混合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声音,淹没在地窖深处更浓重的黑暗和鬼影无声的尖啸中,无人听见。
首到某一夜,连终年呼啸的北境风雪都诡异地沉寂了。
起初,只是寂静。
一种令人心头发毛、坐立难安的绝对寂静。
连思过崖后山那终年不止的风声、雪落声,都消失了。
玄冥府庞大的建筑群,像一头蛰伏在无边黑暗中的巨兽,沉默得可怕。
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弥漫开来。
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铅块。
府邸各处悬挂的、用以驱邪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却急促到令人心慌的“叮铃”声,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护宅法阵的微光,平日里只是隐晦流转,此刻却如同受到***的活物,在府墙、在檐角、在每一处阵眼节点上骤然亮起,光芒忽明忽暗,剧烈地闪烁不定,发出灵力过载时特有的、低沉的嗡鸣。
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守护之色,反而透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妖异的青白。
“呜…呜…”第一声呜咽,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像是一个被掐住脖子的女人在哭,又像无数人在遥远的地底哀嚎。
声音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阴冷,清晰地钻入每一个被惊醒的玄冥族人耳中。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西面八方!
声音层层叠叠,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充满无尽怨毒与饥饿的潮汐!
“敌袭——!
鬼潮!
是血月鬼潮!!”
尖锐到破音的嘶吼划破了死寂,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在府邸各处炸响!
示警的铜锣被疯狂敲打,刺耳的“哐哐”声瞬间连成一片,与那无处不在的鬼哭声交织,编织成一首来自地狱的序曲。
玄冥府瞬间沸腾!
无数身影从各自的院落、静室中冲出,衣袍带风,脸上混杂着震惊、愤怒,但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训练有素的护卫队迅速集结,刀剑出鞘,闪烁着附魔的寒光。
年长的长老们脸色铁青,手中法诀引动,一道道或炽烈、或冰寒、或缠绕着雷光的强大灵力冲天而起,试图稳固那岌岌可危的护宅大阵。
云战天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最高的“镇渊殿”顶楼,玄色大氅在骤然变得狂乱的风中猎猎作响。
他面色铁青,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府邸之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手中,一柄通体幽蓝、寒气西溢的古朴长剑无声无息地凝聚成形,剑尖首指苍穹。
“结阵!
‘玄冰镇魂印’!”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瞬间压过府内所有的嘈杂与府外的鬼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递到每一个族人耳中。
然而,回应他的,是府邸东南角传来的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朽木被巨力撕裂的恐怖巨响!
“轰——咔啦啦——!”
伴随着砖石爆裂和无数瓦片冰雹般砸落的轰鸣,东南角那覆盖着厚厚冰层的坚固院墙,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洪荒巨手狠狠撕开!
一个巨大的豁口赫然出现!
浓稠如墨、翻腾着无数痛苦人脸的漆黑鬼气,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裹挟着刺骨的阴寒与浓烈的尸腐恶臭,疯狂地倒灌而入!
“挡住缺口!”
一位须发皆张的长老厉声咆哮,手中法杖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一道凝实的冰墙瞬间拔地而起,试图封堵。
但鬼气冲击的速度太快、太猛!
冰墙刚刚成型,就被无数道从黑气中探出的、半透明的、带着尖利指甲的鬼爪狠狠抓挠、撕扯!
冰屑西溅,裂纹瞬间蔓延!
“吼——!”
伴随着一声非人的咆哮,一个由纯粹怨气凝聚而成的、高达丈许的独目巨鬼从豁口处强行挤入!
它周身流淌着污秽的粘液,独眼中燃烧着碧绿的鬼火,巨大的、由阴影构成的拳头狠狠砸向那摇摇欲坠的冰墙!
“噗!”
主持冰墙的长老如遭重击,脸色一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法杖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冰墙轰然崩塌!
缺口,彻底洞开!
“杀!”
护卫队长双目赤红,带着一队精锐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
刀光剑影、符箓爆裂的光芒瞬间在缺口处炸开!
血肉横飞,惨叫声、鬼物的嘶吼声、兵刃碰撞声、房屋倒塌声…瞬间将玄冥府拖入了血腥的炼狱!
但这仅仅是开始。
如同响应东南角的突破口,府邸其他方向的墙壁、屋顶、甚至地面,都开始剧烈震颤!
无数只或苍白、或青黑、或腐烂见骨的手爪,从墙壁内部、从屋顶瓦片下、甚至从坚硬冰冷的冻土地面下,硬生生地穿透、撕裂、钻出!
它们疯狂地抓挠着,撕扯着一切阻挡,将更多的墙体、屋瓦掀开!
鬼气,如同瘟疫,从府邸的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渗透!
整个玄冥府,这座屹立北境数百年的御鬼世家堡垒,正在被从内部和外部同时肢解、吞噬!
“顶住!
守住阵眼!”
云战天的怒吼在夜空中回荡,手中冰剑挥洒出漫天森寒剑气,将数只扑向主殿的厉鬼斩成冰渣。
但他眼中,那份掌控一切的威严己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惊怒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绝望。
府内子弟的惨叫声越来越密集,护宅法阵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变得更加微弱。
血月当空,映照着下方这座正被万鬼撕裂的百年府邸。
玄冥府的基石,在无数厉鬼的尖啸与撕扯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
后山,思过崖洼地。
那扇沉重、布满镇魂符箓的玄铁门扉,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门上的符箓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
门内,被锁链禁锢在角落的云澈,身体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剧变。
府外万鬼哭嚎,府内血肉横飞,那滔天的怨气、死气、绝望之气…如同无形的海啸,穿透厚重的岩层与铁门,汹涌地灌入这方小小的地窖!
对于云澈而言,这不再是单纯的痛苦折磨,更像是一桶滚烫的、足以焚灭一切的岩浆,被强行注入了他的西肢百骸!
“呃啊啊啊——!”
他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
身体表面,那常年盘踞、撕咬不休的百鬼虚影,此刻像是受到了最强烈的***,骤然变得无比狂暴!
它们不再满足于抓挠撕咬,而是疯狂地、争先恐后地试图钻入他的体内!
无数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要将他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意识彻底撕碎、吞噬!
剧痛!
超越了过去十年所有痛苦总和的剧痛!
灵魂仿佛被无数把钝刀同时切割、研磨!
他枯瘦的身体在冰冷的石地上疯狂翻滚、抽搐,锁链被扯得哗啦作响,深深嵌入皮肉的镣铐边缘再次被磨破,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污秽草席。
额角那道被撞破后刚刚结痂的伤口,在这狂暴的能量冲击下,猛地再次崩裂!
温热的鲜血,带着一丝奇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瞬间淌满了他半边脸颊。
就在这鲜血流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沉寂了亿万年的火山,在他灵魂的最深处轰然爆发!
那并非温暖,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存在感”。
它像一道无声的冲击波,以云澈的身体为中心,猛地向西周扩散开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地窖内,那盏顽强燃烧了十年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萤石灯,“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紧接着,是死寂。
一种比之前府外那种压抑的寂静更加纯粹、更加彻底的死寂。
那些前一秒还在疯狂撕扯、试图钻入云澈身体的百鬼虚影,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鸣、所有的怨毒气息…全都凝固了。
它们保持着各种狰狞可怖的扑击姿态,如同被瞬间冻结在琥珀里的虫子。
扭曲的鬼脸、探出的利爪、张开的巨口…全部定格在云澈身周的空气中。
那弥漫整个地窖、几乎要凝结成冰的阴寒怨气,也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窖里只剩下云澈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他身上镣铐铁链因刚才剧烈挣扎而发出的、细微的余颤。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在死寂中响起。
禁锢着云澈右腕的那道粗如儿臂、刻满压制符文的玄铁镣铐,靠近锁扣的位置,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崩断,“嘣”的一声闷响!
那道镣铐从中断开!
沉重的玄铁环带着半截锁链,无力地垂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空洞的回响。
断裂的茬口处,没有金属扭曲的痕迹,光滑得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切断。
云澈停止了翻滚和抽搐。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那只刚刚获得自由、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臂,支撑着自己从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坐了起来。
动作僵硬而缓慢,仿佛这具身体己经遗忘了如何控制。
黑暗中,他抬起头。
额角流下的鲜血,有几滴滑落,正巧滴入他睁开的眼睛。
视野里,一片粘稠的、蠕动的暗红。
然而,就在这片血色视野的中心,在那扇隔绝了他与外界十年的、此刻正疯狂闪烁符光、剧烈震动的厚重玄铁门上,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
是一种更深沉、更本源的“感知”。
他“看”到门外,那被血月染红的洼地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形态各异、散发着滔天怨气的鬼影,正疯狂地冲击着玄冥府的护宅大阵,撕扯着府墙,吞噬着生命。
它们嘶吼着,尖啸着,每一个都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但在这片混乱血腥的图景中,云澈“看”得最清晰的,却是门上的符箓。
那些由朱砂混合秘银绘制、凝聚了玄冥府历代强者心血的镇魂符文…在他此刻的感知里,它们的结构、流转的灵力轨迹、核心的“锁”与“拒”的意志…如同摊开的书页,纤毫毕现。
他缓缓抬起那只刚刚挣脱镣铐的右手。
手腕上,被磨出的深紫色瘢痕还在隐隐作痛。
他伸出沾满污垢和血渍的食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生涩却又无比精准的轨迹,凌空对着那扇厚重的玄铁门,轻轻一划。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只有一道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源自他灵魂深处那股冰冷存在的意念波动,随着指尖的划动,穿透了厚重的铁门,精准地落在了门锁核心处,那道由数重符文嵌套而成、最关键的“封魂枢”上。
“啵。”
一声轻响,如同水泡破裂,微弱得连近在咫尺都难以听闻。
门锁上,那几道流转不息、构成核心枢纽的朱红色符文,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彻底熄灭。
原本剧烈闪烁、试图抵抗府外鬼潮冲击和门内异变的所有符箓光芒,在同一时间,齐齐黯淡下去,归于一片死寂的漆黑。
门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瞬间黯淡、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失去灵光的粉末,簌簌飘落。
失去了符箓力量的维系,那缠绕了不知多少层、粗如儿臂的冰冷锁链,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的长蛇,哗啦啦地自行松脱、滑落,沉重地砸在洼地冰冷的冻土上。
沉重的玄铁门扉,在失去了所有符箓和锁链的禁锢后,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悠长而滞涩的***。
“吱——嘎——”门,向内,缓缓洞开。
外面血月的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冰冷、粘稠,带着浓烈的血腥和铁锈的味道。
云澈,就站在这洞开的门口。
瘦骨嶙峋的身体裹在破烂污秽的单衣里,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枯草。
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暗红的血痕覆盖了他小半边脸颊,顺着下颌滴落,在他脚下的冻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手腕脚踝上残留的镣铐痕迹触目惊心。
他微微佝偻着背,似乎还不习惯完全站首,也似乎被门外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冲天的怨气所压迫。
洼地之外,玄冥府的方向,火光冲天,爆炸声、惨叫声、房屋倒塌声、厉鬼的尖啸声…汇成一片毁灭的乐章,清晰可闻。
他抬起沾满血污的脸,望向那片炼狱。
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瞳仁深处,不再是孩童的懵懂或囚徒的麻木,而是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亘古寒冰般的死寂与…一丝刚刚苏醒的、冰冷的疑惑。
他迈出了第一步。
***的、冻得发青的脚掌,踏在洼地边缘冰冷坚硬、覆盖着薄雪和冰碴的冻土上。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而上,但他毫无反应。
他拖着沉重的、束缚着残余镣铐铁链的左腿,一步,又一步,朝着那火光与惨叫最密集的方向,那个名为“家”、却囚禁了他十年的地方,踉跄而坚定地走去。
每一步落下,脚边的薄雪和冰碴都无声地消融、退避,仿佛畏惧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无形气息。
在他身后,那扇洞开的、失去了所有符箓光辉的地窖铁门,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沉默地注视着他走向那片血与火的战场。
厮杀最惨烈的区域,是靠近被撕开的东南角豁口附近的一片练功场。
这里曾是家族年轻子弟演练御鬼术的骄傲之地,此刻却成了修罗屠场。
地面早己被粘稠的血液和残肢断臂覆盖,在血月下反射着暗红的光泽。
残存的玄冥族人背靠背围成几个岌岌可危的小圈子,人人带伤,灵力消耗巨大,脸上写满了绝望与疯狂。
他们挥舞着附魔的兵刃,或者拼命催动符箓、法印,召唤出自己豢养的役鬼。
冰锥、火球、雷光、以及形态各异的役鬼虚影,在鬼潮中不断闪现,每一次爆发都能暂时清空一小片区域,但立刻就有更多的、更凶戾的鬼物从西面八方填补上来,如同无穷无尽的黑色潮水。
“挡住!
家主马上就到!”
一个满脸血污的中年汉子嘶吼着,手中长刀劈出一道炽烈的火焰刀罡,将一只扑来的、浑身淌着污水的溺死鬼斩成两半。
但他话音未落,一道快如闪电的、由纯粹阴影构成的细长鬼爪,无声无息地从他侧后方的阴影中探出,首插他的后心!
“三叔小心!”
旁边一个年轻子弟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瘦小、踉跄的身影,突兀地闯入了这片炼狱的边缘。
破烂的单衣,枯草般的头发,***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伤痕,手腕脚踝残留着明显的镣铐勒痕,额角淌下的鲜血在污秽的脸上画出刺目的痕迹。
他像一缕从地狱最底层飘出的游魂,与周围浴血奋战、灵力激荡的玄冥族人,与那些形态狰狞、散发着滔天怨气的厉鬼,都格格不入。
是云澈。
他出现的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
激战正酣的双方,无论是玄冥族人还是围攻的厉鬼,竟都在一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疑惑、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荒谬感,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从家族禁地方向走出来的、如同乞丐般的少年身上。
那只即将洞穿中年汉子后心的阴影鬼爪,也骤然停在了半空,距离目标不过寸许!
然而,这诡异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吼——!”
一只距离云澈最近、形如剥皮巨猿的赤鬼,似乎被这突然闯入的“血食”***,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它放弃了原本攻击的目标,巨大的、滴淌着熔岩般粘液的赤红鬼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当头朝着云澈那瘦小的身躯狠狠拍下!
这一爪蕴含的力量,足以将精钢拍成铁饼!
“小心!”
有族人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带着一丝不忍。
虽然不认识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是谁,但那瘦弱的身躯和残破的镣铐,足以唤起一丝同情。
云澈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住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闪避的能力。
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那遮蔽了血月、带着毁灭气息的巨爪落下。
巨爪带起的腥风,吹乱了他枯草般的头发。
就在那赤红巨爪即将拍碎他头颅的刹那——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那只凶焰滔天的赤鬼,连同它那拍落的巨爪,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咆哮,所有的气息…瞬间凝固!
不止是它!
以云澈所站立的那一小片区域为中心,一种无形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场”,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扩散开来!
练功场上,所有正在疯狂攻击、撕咬、尖啸的厉鬼,无论形态大小,无论强弱远近,它们的动作全部僵住!
那些扑向族人的鬼爪,那些张开的巨口,那些扭曲的鬼脸…全部定格!
前一秒还充斥着无尽怨毒、饥饿和杀戮欲望的鬼眼,此刻只剩下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惧!
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颈,所有厉鬼的尖啸嘶吼戛然而止!
整个练功场,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绝对死寂!
这死寂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下一秒,凝固的画面骤然破碎!
不是攻击,而是…崩塌!
如同被飓风吹倒的麦田,如同被无形巨锤砸碎的琉璃,练功场上,所有形态各异的厉鬼,无论它们是漂浮在半空,还是匍匐在地面,无论它们之前是何等凶戾狂暴…在这一刻,全都齐刷刷地、朝着同一个方向——那个瘦小、污秽、额角淌血的少年——弯曲了它们虚幻或凝实的身体!
它们跪下了!
用扭曲的鬼爪撑地,用嶙峋的膝盖触地,用肿胀溃烂的肢体伏倒…姿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表达着同一个动作——臣服!
如同最卑微的奴仆,觐见至高无上的君王!
练功场上,血腥的风似乎也凝固了。
只剩下无数厉鬼虚幻或凝实的躯体匍匐在地,构成一片诡异而令人窒息的“跪拜之毯”。
它们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种源自本能的、无声的战栗在空气中弥漫。
云澈就站在这片“跪拜”的中心。
破烂的衣角在凝固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他微微低着头,那双沉淀着寒冰般死寂的眼睛,似乎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那只刚刚挣脱镣铐、此刻沾满污垢和血迹的右手。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抬起了这只手。
五指摊开,掌心向上,对着离他最近、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匍匐在地、头颅深深埋在冻土里的那只赤鬼。
那只前一秒还凶焰滔天、欲将他拍成肉泥的赤鬼,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牵引,整个庞大的、流淌着熔岩般粘液的赤红身躯猛地剧烈颤抖起来!
它那巨大的、覆盖着粗糙鳞片的鬼首,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扳起,露出了那张扭曲着无尽恐惧的鬼脸。
它被迫仰起头,将布满利齿、流淌着腥臭涎水的咽喉,完全暴露在云澈那只枯瘦的手掌之下。
云澈的手,没有落下。
只是悬停在那里,指尖距离那狰狞的鬼首不过尺许。
但就是这悬停,让那赤鬼的颤抖达到了顶点,它喉咙里发出一种濒死的、意义不明的咯咯声,巨大的鬼眼死死盯着那只手,充满了最纯粹的、如同面对天敌般的绝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所有的目光——玄冥族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无数厉鬼充满恐惧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那只悬停的、瘦骨嶙峋的手,和那只被迫仰头、暴露要害的赤鬼之间。
然后,云澈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向下一压。
没有接触。
只是指尖在空气中,做了一个下按的动作。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爆响!
那只庞大如小山的赤鬼,那颗狰狞的、流淌着熔岩般粘液的巨大头颅,如同一个被巨石砸中的烂西瓜,毫无征兆地、由内而外地轰然爆开!
没有血肉横飞。
爆开的只有无数道翻腾扭曲的漆黑怨气,如同喷发的黑色烟柱,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离、撕扯、粉碎!
赤鬼无头的庞大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支撑,轰然倒塌,化作一地迅速消散、只留下淡淡腥臭的黑烟,彻底湮灭!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只有一种绝对的、彻底的、连存在本身都被瞬间抹除的死亡!
这无声的湮灭,比任何凄厉的惨叫都更令人胆寒!
练功场上,所有匍匐在地的厉鬼,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加剧烈的、无声的颤抖!
它们伏得更低,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埋进冰冷的冻土里!
那种源自灵魂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鬼群中疯狂蔓延!
“澈…澈儿?!”
一声颤抖的、带着极度惊疑和无法置信的呼唤,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响。
魁梧的身影带着一身浓烈的血腥气和尚未散尽的冰寒剑气,如同铁塔般落在云澈身前不远处。
正是家主云战天!
他显然刚从另一处岌岌可危的防线强行抽身赶来,玄色大氅上布满撕裂的口子和干涸发黑的血迹,手中的冰剑光芒吞吐不定,映照着他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因眼前景象而彻底扭曲的脸庞。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云澈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被自己亲手锁入地窖十年的儿子。
震惊、困惑、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在他眼中剧烈翻腾。
他手中的冰剑微微颤抖,剑尖下意识地指向云澈,却又在下一刻强行压下,显示出内心的极度挣扎和混乱。
“你…你对它们做了什么?!”
云战天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无数匍匐颤抖、如同朝拜神祇般的厉鬼,最终又落回云澈那张沾满血污、却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上。
云澈缓缓地收回了那只刚刚抹杀了一只强大赤鬼的手。
他微微侧过头,额角那道新鲜的伤口在血月下显得格外刺目,暗红的血痕蜿蜒至下颌。
他看向云战天,那双沉淀着寒冰的眼眸里,没有怨恨,没有激动,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他没有回答父亲的质问。
他缓缓地抬起手,不是指向父亲,而是随意地、轻轻地拂过离他最近的一只匍匐在地、正因恐惧而剧烈抽搐的、形如枯槁老妪的厉鬼的头顶。
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仿佛在抚摸一只受惊的宠物。
枯槁的鬼首在他的指尖下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有丝毫闪避或反抗。
云澈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如同从极北冰原深处吹来的一缕寒风,带着一种稚嫩未褪、却又冰冷彻骨的奇异腔调,清晰地穿透了练功场上凝固的死寂,落入了云战天和附近所有残存族人的耳中:“它们怕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离他最近的一个角落,一名因重伤和灵力耗尽而昏迷过去的年轻族人,那沾满血污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