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还在为刚才的考试噩梦狂跳 —— 试卷上的中级会计题目像活过来的虫子，密密麻麻爬满视线，而她手里的笔怎么也写不出字。
“小满！
七点了还不起？
真要让你爸送你去上班？”
王兰的声音隔着卧室门炸响，伴随着陶瓷碗碟磕在大理石餐桌上的清脆声响，“赶紧起来吃早饭，今天给你煮了溏心蛋，特意挑的草鸡蛋，七块五一斤呢，补补脑子！”
林小满揉着太阳穴坐起身，窗外的阳光己经越过对面加装了电梯的居民楼，在重新粉刷过的地板上投下规整的光影。
这是上海内环一处完成改造的老公房小区，原本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在加装保温层后冬暖夏凉，厨卫翻新时王兰特意选了樱花牌油烟机，说是 “邻居家都用这个牌子，有面子”。
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林小满不用像外来打拼的同事那样为房租发愁，但这 “家” 带来的安全感，却像老式钢窗一样，带着密不透风的束缚。
她趿着拖鞋走出卧室，父亲林建国正坐在餐桌旁看《新民晚报》，老花镜滑到鼻尖上。
“醒啦？
昨晚又看书到很晚？”
他推了推眼镜，把热好的光明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妈今早去菜场，给你买了杏花楼的玫瑰豆沙包。”
“嗯，看了会儿财务管理。”
林小满坐下咬了口包子，甜腻的豆沙在舌尖化开，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可现在却觉得有些齁嗓子。
“看那些有什么用？”
王兰端着珐琅煎锅从厨房出来，新买的米白色围裙上绣着 “家和万事兴”，“张阿姨昨天又来电话了，人家小周周末特意把客户的稿子推了，就在人民广场那家 Manner 咖啡见面，你必须去！”
林小满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妈，我这周末要加班做季度报表，韩资公司你知道的，金课长盯得特别紧……金课长能给你介绍对象？
能给你带孩子？”
王兰把煎锅往灶台上一墩，不锈钢锅沿磕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刺耳声响，“人家小周是插画设计师，在淮海路那边有工作室，父母都是中学退休教师，退休金加起来一万多，家里在普陀区有两套房子，一套 140 平的商品房自己住，还有套老房子出租，这种条件你打着灯笼都难找！”
林建国连忙放下报纸打圆场：“孩子妈少说两句，小满工作是忙，上周不是还加了三个夜班吗？
相亲的事缓缓也行……缓缓？
再缓她就三十了！”
王兰瞪向丈夫，唾沫星子溅到桌布上，“当初让她考事业单位不听，非要进私企，现在好了，天天加班加到半夜，工资扣除五险一金才八千多，连个对象都找不到！
你看看楼上李阿姨家的女儿，人家考了公务员，去年就结婚了，男方是医生，婚房买在徐汇滨江，彩礼就给了十八万八！”
她越说越激动，索性放下筷子开始掰手指头：“还有你表妹婷婷，比你小两岁，孩子都一岁了！
上周在家族群里发照片，金镯子戴得手腕都压弯了！
你呢？
除了那本翻烂的会计书，你还有什么？
等你同学都抱孙子了，你还在考那个破证书！”
林小满低下头默默喝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冰凉的心。
她知道母亲说的是上海本地家庭的普遍焦虑 —— 女儿二十八岁还没定下来，就像过了保质期的大白兔奶糖，即便包装再好，也卖不上价了。
小区里的阿姨们每天聚在健身器材旁讨论的，无非是哪家女儿嫁了 “拆二代”，哪家女婿在陆家嘴投行上班，这些家长里短像无形的压力，通过王兰的嘴巴，日复一日地砸在她身上。
“我跟你说，小周妈妈我见过，穿的旗袍都是龙凤的，说话斯斯文文，” 王兰见她不吭声，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人家说了，只要你们处得好，结婚就给你们配辆车，最差也是雷克萨斯！
你去见一面怎么了？
就当交个朋友不行吗？”
匆匆吃完早饭，林小满抓起帆布包就要出门。
王兰追到门口，把一条丝巾塞进她包里：“记得周末打扮漂亮点，我把你去年在恒隆广场买的那条连衣裙熨好了，配你那双百丽的高跟鞋正好！
对了，见面时少提你考证书的事，人家搞艺术的不爱听这些。”
“知道了。”
林小满敷衍着应下，逃也似的冲出家门。
小区门口的早点摊前排着长队，穿睡衣的阿姨们用上海话讨价还价，“粢饭团要少放油条多加酱瓜” 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扫了辆美团单车，沿着重新铺设的沥青路往地铁站骑去，路过小区公告栏时，瞥见最新的物业费通知 —— 改造后的小区物业费涨到了每平米两块五，王兰为此在业主群里跟物业吵了三天。
地铁二号线里人潮汹涌，林小满被挤在中间，手里紧紧攥着那本翻得起卷的《中级会计实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部门群的消息，金课长 @所有人：“今晚加班核对进出口退税凭证，所有人不得缺席，晚餐公司统一订麦当劳。”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高楼大厦。
上海的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陆家嘴的摩天大楼，也照亮了无数像她这样在现实与理想间挣扎的年轻人。
只是此刻的林小满还不知道，这场被母亲用 “面子” 和 “安稳” 绑架的相亲，将会把她拖入怎样一场身不由己的漩涡。
当她走出地铁站，看着南京东路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是王兰发来的微信：“张阿姨把小周照片发我了，我转发给你，记得主动点！”
附带的照片里，陌生男人穿着格子衬衫，戴着黑框眼镜，正对着镜头僵硬地微笑。
林小满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