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猎魔学院还回荡着剑相交的铮鸣,训练场上的年轻学徒们对着稻草人反复练习斩击动作,空气中总是弥漫着剑油与白蜂蜜交织的辛辣气息。
高墙上悬挂的学派徽旗尚未褪色,烛台在夜风中摇曳时,总会将猎魔人们的身影拉成长长的利剑,投在古老的石墙上。
世界仍浸染着传说的色彩,每道密林深处的小径都可能通向精灵的遗迹,每座被遗弃的古堡地窖或许藏着吸血妖鸟的巢穴。
老猎魔人用银钉在牛皮地图上标记魔物踪迹时,总会指着那些尚未被探索的空白区域低声告诫,那里沉睡着连名字都不曾被命名的存在,它们的形态超越人类的想象,它们的力量扭曲现实的经纬。
如今地图己然泛黄,那些曾经标记着未知危险的角落早己被墨水填满。
但真正的空白从来不在羊皮纸上,而在每个人类与非人存在的瞳孔深处。
当最后一只恶魔在剑下化作灰烬时,他听见了世界崩塌的细微声响,如同冰面裂开第一道纹路。
猎魔人的时代正在落幕,而比所有魔物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亘古未有的寂静。
今日,我的思绪被亡者所占据。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山丘上的凤尾草早己枯黄,山谷深处的榆树褪尽了枝叶,冬日的屠宰季也己来临。
今夜即是前夜。
今夜,横亘于生者与亡灵之间的帷幕将会颤动、稀薄,最终消散。
今夜,亡者将跨过宝剑之桥。
他们自彼岸而来,步入此世——纵然我们肉眼难辨。
他们是暗夜中无声的影,是无风之夜里依稀可闻的低语;可他们必将到来。
伊芙女王,我们这个修士小团体的引领者,向来蔑视这类异教信仰。
她说,亡者既无影亦无形,更不可能跨越什么宝剑之桥;他们只应长眠于冰冷的墓穴,静候至高再临之日。
她告诫我们,当为逝者祈祷,顾念其不朽的灵魂,但他们的躯体早己消逝、腐烂——双眼化成颅骨上的空洞,腑脏被蛆虫蚀尽,白骨覆满霉斑。
这位圣人坚称,亡灵绝不会在诺克斯前夜重返人世惊扰生者。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会在今夜于修道院的灶边留下一块面包。
她总装作那是无心之举,但谁都知道,一块面包与一罐清水总会悄然出现在灶灰旁。
而我,会奉上更多。
一杯麦酒,一片鲑鱼。
微薄的礼物,却己是我所能献出的一切。
今夜,我会把它们置于灶旁的阴影之中,然后退回我这修士的小室,静候那些穿越荒凉山丘、踏入寒石之屋的魂灵。
我将一一默念他们的名字:夏汶、泽尔恩、妮慕、兰道尔、芬恩、莫薇娜、塞拉菲娜……这份名单足以写满两张羊皮卷。
那么多逝去的人。
他们的脚步不会惊动地上一根灯芯草,也不会吓醒住在茅草顶中的老鼠。
可就连伊芙也心里明白:当那些非人亦非影的存在悄然来到灶边,寻找能安抚他们不安的供奉之时,厨房角落里的猫会突然弓起背,发出嘶嘶的低吼。
所以今日,亡者萦绕于我脑海。
我己年老,或许如莱昂哈德当年那般苍老,却远不及他睿智。
我想,女王与我,或许是经历过那段辉煌岁月而仍存于世的最后两人了——而至今仍深情铭记那段时光的,大概只剩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