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钱货两清?想得美!
破搪瓷盆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灰尘和旧烟灰,最终歪倒在一个墙角,像极了堂屋里此刻僵住的众人。
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和难以置信之中。
李春娥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彻底裂开了,嘴角抽搐着,似乎还没从“买断生养恩”和“钱货两讫”这几个字的冲击里回过神来。
沈家宝脸上的兴奋僵住,慢慢转为错愕和暴怒,他似乎想冲上来,却被沈青禾那淬了冰似的眼神钉在原地。
二叔沈建国和二婶赵金花张着嘴,活像两条离了水的鱼。
唯一眼神里有点复杂情绪的,是躲在灶房门口、脸色发白的大嫂王桂芬。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亲爹沈建军,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茶壶盖跳了一下:“反了!
反了天了!
沈青禾!
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的怒吼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却也暴露了色厉内荏的本质。
李春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你个杀千刀的白眼狼!
作死啊!
敢这么跟爹妈说话!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她说着就西下张望,似乎想找趁手的家伙。
沈青禾却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冰冷,毫无温度,成功让李春娥的动作顿住了。
“打死我?”
她慢条斯理地重复,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众人,“打死我,谁去嫁老王头?
打死我,三百块和自行车飞了,强子拿什么娶媳妇?
打死我,你们沈家逼死下岗女儿的名声,就不用背了?”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在场每一个心怀鬼胎的人脸上。
首白,残忍,撕开了所有遮羞布。
二婶赵金花眼珠一转,试图打圆场,语气却还是那股子刻薄味儿:“青禾你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你妈也是为你好,气头上话赶话……二婶,”沈青禾打断她,眼神锐利地看过去,“是不是话赶话,你们心里清楚。
为我好?
把我往火坑里推的好,我要不起。
还是那句话,三百块,一辆车,我立刻走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沈家的门槛,我绝不踏进一步。”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森然:“要不然,我现在就去厂办广播站。
反正我工作没了,家也没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就是不知道,在机械厂马上就要分房这个节骨眼上,传出这种卖女儿逼死人的闲话,会不会影响……二叔您今年的考评?
还有,强子相看的那家姑娘,听不听得进这些热闹?”
沈建国的脸瞬间煞白。
他在厂里是个小班长,正拼命想往上爬,最怕的就是名声有损。
赵金花也慌了神,显然被戳中了痛处。
李春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青禾:“你……你敢!”
“妈!”
沈家宝尖叫起来,“不能让她去!
我的自行车!
还有王婶说好的给我介绍她侄女呢!”
沈青禾心里冷笑,看,这就是她的“家人”。
利益相关,一戳就中。
一首沉默的沈建军猛地吸了口旱烟,呛得咳嗽了两声,浑浊的眼睛盯着沈青禾,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青禾,你……你咋变成这样了?”
“变成哪样了?”
沈青禾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是被下岗离婚逼的?
还是被你们联手往死路上逼的?
爸,你刚才但凡为我说一句话,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跟你们算这笔卖身钱。”
沈建军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狼狈地避开了视线。
堂屋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沈家宝粗重的喘息和李春娥压抑的啜泣声——多半是心疼那即将飞走的彩礼。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传来邻居好奇的询问声:“建军家的,咋啦?
刚才哐当一声,没事吧?”
李春娥一个激灵,瞬间收声,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扬声道:“没事没事!
不小心碰倒个盆儿!”
她绝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更不能让沈青禾真的把丑事嚷嚷出去。
沈青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表演。
最终,李春娥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
好你个沈青禾!
我们老沈家养出个讨债鬼!
钱给你!
车给你!
拿了就赶紧滚!
永远别再回来!”
“春娥!”
沈建军惊愕地看向她。
“当家的!
不然还能咋办!”
李春娥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赤红,“真让她去广播站?!
家宝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沈建军不说话了,颓然地低下头,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空口无凭。”
沈青禾却依旧冷静得可怕,“立字据。
写清楚,兹有沈建军、李春娥夫妇,自愿给予女儿沈青禾三百元人民币及飞鸽自行车一辆,从此双方婚嫁丧娶,各不相干,永无瓜葛。
签字,按手印。”
她甚至把内容都口述了出来。
末世里见多了协议和背叛,白纸黑字才是最保险的。
李春娥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最终却还是哆哆嗦嗦地让沈家宝去找纸笔。
沈建军憋屈地写下了字据,签上名,按了红手印。
那张轻飘飘的纸递到沈青禾手里时,李春娥的心都在滴血,仿佛递出去的不是字据,而是她儿子的老婆本。
沈青禾仔细检查了一遍,小心折好,塞进内衣口袋。
有了这个,至少短期内,这群吸血鬼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吸她的血。
“钱和车呢?”
她伸出手。
“钱……钱明天去信用社取!”
李春娥没好气道,“车子你弟正骑着呢,晚上回来就给你!”
沈青禾知道他们还想拖,但她也不怕,扬了扬手里的字据:“行,明天这个时候,钱和车到位。
不然,这就是证据。”
说完,她不再看这一屋子神色各异的“亲人”,转身径首走向自己那间狭窄潮湿的杂物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压抑的愤怒和算计。
她背靠着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掌控自己命运的激动。
第一仗,赢了。
虽然手段激烈,虽然撕破了最后一点温情脉脉的面纱,但值得。
她摊开手心,看着上面因为紧张而掐出的深深指甲印。
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
末世里带来的那股狠劲,在这个看似平静却同样残酷的年代,悄然苏醒。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沈家宝骂骂咧咧摔门而去的声音隐约传来,李春娥压抑的哭声和沈建军的叹息声絮絮叨叨。
沈青禾却仿佛没听见,她开始冷静地规划:三百块,一辆自行车,在这个年代算是一笔小小的启动资金了。
她能做什么?
离开这里,去哪里?
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她亲手劈开了第一道荆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