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血腥气灌进寨门,沈清歌被两个山贼架着胳膊拖进聚义厅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她倒抽冷气。
厅中央摆着张柏木桌,寨主独眼龙王斜倚在虎皮椅上,左手边的木架上挂着十几颗带血的人头,右边的火塘里堆着半人高的柴薪,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脸上的刀疤泛着青白。
他摸出个酒葫芦,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胸前:“小娘们,叫什么?”
“沈……沈清歌。”
“沈清歌?”
龙王眯起独眼,目光扫过她肩上被扯破的衣衫——那株朱砂木樨刺青从破布里露出来,像滴凝固的血,“陈老丈的孙女?”
沈清歌摇头:“我娘说,我是皇后遗孤。”
厅内突然安静下来。
几个山贼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个络腮胡凑到龙王耳边:“寨主,这女娃肩上的刺青……和当年皇后逃时那个女娃的一模一样。”
龙王的手顿了顿,酒葫芦“当啷”砸在桌上。
他猛地站起身,独眼中泛起血丝:“你娘……苏清禾?”
沈清歌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母亲临终前说过,苏清禾是二十年前被废的皇后,因“谋逆”被赐死,可民间传闻她带着刚出生的女儿逃了。
而眼前这个山贼寨主,竟知道她的本名。
“我娘……死了。”
她咬着唇,“被山贼砍死的。”
龙王的笑声像刀刮过铁板:“死了?
二十年前,我亲手从乱尸堆里捡了个穿红肚兜的女娃,肩上就是这木樨花!
她娘苏清禾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她女儿,说‘这孩子是皇上的血脉,不能死’。”
沈清歌的瞳孔骤缩。
母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可龙王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记忆的裂缝——她隐约记得,幼时见过一个独眼男人,总在她梦里出现,怀里抱着个穿红肚兜的女娃,哭着喊“清歌”。
“你……你是那女娃?”
龙王的声音发颤,“苏清禾说,她把刺青刺在你身上,是为了让你寻到亲人。
可她自己……”他突然掐住沈清歌的下巴,拇指重重碾过她的刺青,“她怎么死的?”
沈清歌疼得眼泪涌出来,却仍梗着脖子:“被山贼砍死的。”
龙王的手松开,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抓起桌上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半坛,酒液顺着下巴滴在胸前:“苏清禾……她当年该听我的。
我让她跟我回寨子,躲过官兵的搜查,她却非要带着你逃。”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浸着血,“结果呢?
她死在乱刀下,你倒成了‘皇后遗孤’,被全天下追杀。”
沈清歌抹了把眼泪,声音发冷:“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龙王扯下头上的布巾,露出额角一道狰狞的伤疤,“我是当年护着她逃的人!
苏清禾说我‘粗鄙’,说我‘配不上她’,可我拿命护了她二十年!”
他突然抄起桌上的刀,抵在沈清歌颈间,“说!
你娘临终前,有没有说过‘对不起’?”
沈清歌的呼吸停滞了。
她想起母亲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清歌……替娘……谢谢陈老丈……”可龙王说的“陈老丈”,难道是……“放了她。”
一道沙哑的女声从厅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裹着灰布的老妇人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她头发花白,左眼蒙着块破布,右手里攥着根拐杖。
龙王的刀“当啷”落地。
他盯着老妇人,声音突然软下来:“阿姐……她是你妹妹的女儿。”
老妇人一步步走进来,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当年苏清禾逃到你寨子里,是我求你收留她的。
你说不嫌弃她是‘废后’,可后来……”她看向沈清歌,“你却为了抢她身上的玉佩,杀了她。”
龙王的脸瞬间惨白:“阿姐,我没有!
是官兵……住口!”
老妇人甩了他一记耳光,“苏清禾临死前,把这个给我。”
她从怀里掏出块半块碎玉,上面刻着“清歌”二字,“她说,若有一天,有个肩上刺着木樨花的姑娘来找你,就把这个给她。”
沈清歌接过碎玉,指尖发颤。
这和她颈间的珊瑚珠拼起来,正好是完整的“清歌”。
“阿姐,你……”龙王跪下来,抓住老妇人的衣角,“我错了……我不该贪那玉佩……”老妇人摇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转向沈清歌,“丫头,跟我走。
陈老丈在陈家集等你,他能护你周全。”
沈清歌看着老妇人蒙着破布的左眼,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清歌,若遇陈老丈,便说‘木樨花开,故人仍在’。”
“好。”
她点头,“我跟您走。”
龙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能走!
官兵随时会来,陈家集……放手。”
老妇人甩开他的手,拐杖重重敲在他脚边,“当年你能护她一次,如今就能护她孙女一次。
龙王,别让苏清禾泉下不安。”
龙王沉默了。
他望着沈清歌肩上的刺青,突然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对不住……苏清禾……对不住……”沈清歌后退两步,避开他的碰触。
她攥着碎玉,跟着老妇人走出聚义厅。
山风卷着枯叶打在脸上,她摸了摸肩上的刺青,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说“活着,才有希望”——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她,还有人为她保留着最后一丝血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