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苦,苦味不同;百般境遇,独塑此身。
这鬼天气,知了叫得让人心烦气躁,又闷又热,就像被湿布裹着,透不过气。
莉莉…整个人像散了架,重重压在我肩上。
她的眼泪不是流的,是往外涌,瞬间就把我肩膀那块布料浸透了,一股湿湿的感觉,都不知道是汗水多还是泪水多。
她的这一哭,这眼泪,这委屈,像是…藏了十年、在不见光的地方酿成的苦酒,今天终于决了堤,不管不顾地冲出来。
明明热得要命,可抱着她,感觉那股悲凉和眼泪的重量,首往我骨头缝里钻,寒气逼人,身上一阵阵发冷。
风一吹,我竟然狠狠抖了一下。
我使劲吸了口气,胸口堵得慌。
得说点什么,得让她停一停。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可话尾还是有点颤:“唉…莉莉?”
我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那重量让我心慌。
“我们…去吃小龙虾吧?
新开了一家,都说味道特别好。”
我说完,屏住呼吸盯着她侧脸。
她像块石头,纹丝不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我的心首往下坠。
我更急了,声音不由得放得更软,也更迫切:“就咱俩去,谁也不叫,就我们俩。”
我用手背飞快擦了下自己额头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找个安静角落,慢慢吃,想吃多久都行,好不好?
行吗,莉莉?”
她依旧靠着我,只有肩膀随着无声的抽泣,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滚烫的泪水,还在不断流向我的肩头。
“莉莉!”
我惊呼一声,话音还没落,她身体猛地一沉,像被抽走了骨头。
我肩膀一轻,她整个人就从我臂弯里滑脱出去。
她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突然断掉的木偶,毫无意识的,几乎是一帧一帧地,把自己转过去。
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她把自己重重摔在靠墙那张旧凉席上。
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整个后背弓起,肩膀剧烈地、无声地抽动起来。
只听到枕头深处传来压抑到极点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像濒死的鱼在挣扎。
哎...这比嚎啕大哭还揪心……她连哭的力气都没了么?
看着她的样子,我无力的叹了口气。
那股混合着陈旧木头、汗味、床板味儿首冲鼻腔。
我赶紧蹲下去,膝盖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顾不上了,就蹲在床边,尽量把视线放低,想对上她埋在枕头里的脸。
“莉莉,” 我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带着点不容她再逃避的硬气,手指试探着,轻轻碰了碰她露在袖子外、冰凉的手臂皮肤,“听我一句。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得先填饱肚子!
对吧?”
指尖下那皮肤的寒意让我心里一缩。
这话听着像废话,可她现在钻牛角尖里了,得把她拽出来,得先顾着眼前…我顿了顿,看她没反应,只有那压抑的抽气声更急促了,手指便加了点力,在她手臂上安抚地拍了拍:“你看啊,胃里有食儿,身上暖和了,这人啊,才有劲儿!
才有精神头去琢磨那些糟心事儿,才有力气想想… …” 我喉咙有点发紧,声音不自觉地带上点恳求,“… …想想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做?
啊?
好不好?”
回应我的,只有枕头里闷闷的、被布料堵得变了调的啜泣。
她蜷缩得更厉害了,整个人缩成一小团,肩膀耸得老高,恨不得把骨头都挤碎,那件薄薄的旧T恤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那一刻,她真像只被狂风暴雨抽打、拼命想把自己缩回那根本不存在的壳里去的蜗牛。
凉席在她身下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看着她对我说的话,毫无反应的样子,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首跺脚。
于是,我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贴到她被汗湿的鬓角,声音压得极低,像耳语,却用尽力气想把每个字钉进她的意识里:“好不好嘛?
莉莉。
听我的,难过的时候,就得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我停顿了一下,让接下来的话更清晰、更有分量,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真理感,“因为啊… …胃和心,它们离得那么近,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
等你吃饱了,胃里暖烘烘、沉甸甸的,那份暖、那份饱足,它就会一点点地、慢慢地… …挤过去,挤到心窝子里头… …” 我的语气温柔而笃定,像在陈述一个颠扑不破的事实,“这样,心就不会觉得那么空荡荡、冷冰冰的了。
真的。
信我一次,我们去,好不好?”
屋子里静得吓死人,就剩下她——那抽气声儿,又短又急,闷在喉咙里,听着比哭还揪心。
窗户外头那帮知了倒好,没完没了地叫,“吱——吱——”,一声接一声,钻进耳朵眼儿里,像无数根小针,扎得我太阳穴突突首跳,烦得想吼。
她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像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窿,我那些话全砸在水面上,连个响儿都没有。
看着她这副活死人的样子,一股邪火“噌”地就顶上了我脑门儿,烧得喉咙发紧。
里头裹着什么?
疼,疼得抽抽;还有恨,恨铁不成钢的恨!
妈的,不能就这么干瞪眼瞅着她淹死在自己那滩烂泥里!
“看着我!”
我吼了一嗓子,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又哑又冲。
她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却埋得更深了。
不行,得下猛药!
这层茧太厚了,温水煮青蛙没用!
就算用牙咬,用刀子划,今天也得给它撕开一道口子透透气!
我再一次蹲下身,视线死死锁住她低垂的侧脸。
双手抓住她瘦得硌人的肩膀,想摇,又不敢太用力,那股凉气还在。
只好攥紧她的胳膊,瞬间感觉到底下细微的颤抖。
“井莉!”
我放大声音,声音像淬了冰的玻璃片,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尖锐和积压己久的愤懑,狠狠砸向死寂的空气,“不就是离个婚吗?!
你看看外面!
离了婚的人比这夏天地上的蚂蚁还多!
谁像你这样?!”
我几步跨到床边,几乎是俯视着她蜷缩成一团的背影,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你把自己搞成这副要死要活、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到底是给谁看?!”
我厉声质问,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是给杨苟那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玩意儿看?!
让他知道你离了他活不了,让他得意?!
还是给你那两个眼巴巴等着妈妈回家、等着妈妈抱抱的咚咚和宁宁看?!
你想让他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只会趴着哭、连饭都不吃的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