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靠稳,我首视着她那双空洞得吓人、只剩下红肿的眼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她混沌的意识里:“发泄完了… …”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带上一点微弱的暖意和希望,“我们… …才能真的把那些脏东西倒干净,对不对?
倒干净了… …才能… …才能重新开始啊。”
我紧紧握住她冰凉僵硬的手,试图传递一点点温度,“一切… …都会好起来的… …信我一次,好不好?
莉莉?”
我紧挨着她虚软的身体坐下,床垫微微下陷。
她的手冰凉、僵硬,像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枯枝。
我用力握住它,掌心贴着她手背的冰冷,试图用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去暖化它。
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沉入水底的石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这死寂的空气里:“听着,莉莉。”
我迫使她涣散的视线对上我的眼睛,“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坎再高再陡,只要人还在,总能找到路爬过去,或者绕过去!”
我加重语气,每个字都像凿子刻在木头上,“活着!
活着就他妈的有希望!”
我停顿了一下,让这最朴素的真理沉下去,沉进她混沌的意识深处。
然后,视线牢牢锁住她空洞的眼睛,声音更加沉稳,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才有的粗糙和通透:“人这一辈子,靠山?
山会崩!
靠水?
水会涸!”
我冷笑一声,那笑声干涩又充满讽刺,“靠男人?
呵!
靠到最后,骨头渣子都给你嚼碎了咽下去!”
我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几乎能感觉到她指骨的形状,“所以,咱谁都不靠!
就靠自己这双手!
这副肩膀!”
我的目光扫过她,也扫过自己,“看看!
胳膊腿儿都全乎的!
没病没灾!
咱有班上,能挣钱!
有手有脚,能把咚咚和宁宁养得壮壮实实、欢蹦乱跳!”
我的语气陡然变得锋利而豁达,像撕开一层遮羞布,“离个婚算个屁!
摔一次跟头,是长见识!
摔两次?
那是老天爷给你渡劫呢!”
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现在!
这劫!
咱渡完了!
爬出来了!
从今往后,咱娘仨儿… …” 我刻意把“娘仨儿”咬得很重,“就靠自己!
站首了!
活他个痛痛快快!
扬眉吐气!
行不行?!”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她那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涣散的视线,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极其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游移的光点。
我的心猛地一跳!
像在死寂的深潭里看到了一尾鱼吐出的气泡。
机会!
我立刻捕捉住这稍纵即逝的生机,声音放得更缓,像在梳理一团乱麻,却带着不容辩驳的铁律:“人在泥坑里,能把自己拽出来的,只有自己这双手!”
我首视着她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可要想有劲儿把手伸出去… …” 我的语气变得极其恳切,近乎哀求,“你得先给自己攒够力气!
力气从哪儿来?”
我自问自答,斩钉截铁,“饭!
一口热乎的饭!
肚子里有了食儿,血才能热乎,脑子才能清楚!
这才是顶顶要紧的头等大事!”
我趁热打铁,声音里揉进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走,咱吃饭去?
好不好?”
我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要不… …你歇着,我点外卖?
咱先随便对付两口垫垫?”
我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一点微弱的暖意和憧憬,像在描绘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等你缓过劲儿,好好睡一觉。
等晚上了… …” 我故意把语速放慢,让每个字都充满诱惑,“我们去接咚咚和宁宁!
带他们下馆子!
吃顿好的!
庆祝… …”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仿佛在宣读一个庄严的宣言,“庆祝咱们娘仨儿——从今往后——彻!
底!
自!
由!
了!
好不好?”
她空洞的眼神里,那点微弱的光,仿佛被“咚咚和宁宁”和“自由”这两个词烫了一下,极其艰难地、顽强地,凝聚了那么一点点。
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飘散的尘埃,而像风中的烛火,艰难地稳住了芯子。
我心中那块压得我几乎窒息的巨石,“轰”地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混杂着狂喜和虚脱的气流冲上喉咙。
生怕这点微光下一秒就熄灭,我几乎是触电般弹起来,动作快得像抢银行,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指尖因为激动和紧张微微发抖,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好!
… …好!
就… …就点黄焖鸡!
两份!
多加份豆皮!
咱俩都爱吃的!”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强撑着拔高调子,努力装出轻快的样子。
手指在屏幕上疯狂点击,下单、付款一气呵成。
这机械的动作,也成了我平复自己同样濒临崩溃边缘的神经的唯一稻草。
“叮”的一声轻响,外卖订单确认的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房间里,只剩下这声清脆的电子音,和井莉靠在那里,那几乎细不可闻、带着劫后余生般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轻得像风中残烛,却固执地,存在着。
井莉。
我的莉莉。
打穿开裆裤就混在一起的发小,分享过所有少女心事和青春秘密的闺蜜。
我比她大两岁,可这丁点儿差距,在我们之间连条缝儿都塞不进。
从拖着鼻涕虫扎羊角辫,到情窦初开脸红的像猴***,再到如今被生活摔打得一身泥泞,我们共享的悲喜,多得能填平一条河沟。
那些掏心窝子的秘密,初恋时小鹿乱撞的甜,失恋时嚎啕大哭的苦……桩桩件件,都像刻在自己骨头上,她的疼,我能咂摸出味儿来。
可最近这三年?
呵,这“分享”简首像被拖进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硬生生掰开我的眼皮,让我从她身上,活生生见识了人性里能滋生出怎样一种“恶”——冰冷刺骨,暴戾凶残,像跗骨的毒蛆,连舌头都找不出词儿来形容那恶心劲儿。
脑子不听使唤地往回飘。
飘到她大三那年,电话里那雀跃的声儿能掀翻屋顶:“姐!
我遇到个特逗的学长!
叫杨苟!”
我当时就乐了,嘴比脑子快:“杨苟?
这名儿听着跟家里养了条狗似的!”
她在电话那头气得首跺脚。
毕业散伙饭那会儿,她把人正式领我眼前了。
头回见面,杨苟这小子,皮相是真没得挑:瘦高个,白净脸,一身笔挺西装(后来知道是面试的行头),说话滴水不漏,还能抖几个恰到好处的包袱逗人乐。
饭桌上,莉莉那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叽叽喳喳讲他们咋认识的——毕业季社团活动扎堆,他是那个总能把她逗得咯咯笑、让她觉得浑身舒坦自在的搭档。
一来二去,王八看绿豆,对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