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稍缓处，玉带清溪蜿蜒，依水坐落青河村。
炊烟缠着晨雾，鸡犬声碎在风里，倒像个被世道忘了的桃源。
“呔！
孽畜，吃小爷一记‘星河断’！”
溪畔宁静被稚喝刺破。
林玄，七八岁模样，粗布短褂浆洗发白，赤脚踩水，挥舞着歪扭尖头树枝，对着半人高青石“劈砍”。
小脸麦色，一双黑曜石眼睛亮得惊人，努力瞪圆扮“仙人”。
“嗷呜！
林玄仙人饶命！”
青石后猛地蹦出个敦实小胖子铁二蛋，夸张地捂住脑袋，小眼睛眯缝着憋笑。
“噗嗤！”
溪边大石上，扎羊角辫、穿碎花小褂的林月，脸蛋红扑扑像熟透的苹果，杏眼弯成月牙儿，晃荡着小脚丫溅起水花。
“二蛋哥，你这妖兽哪凶了？
倒像王婶家偷吃撑着了打滚的胖花猪！”
“月儿！
你…你瞎说！”
铁二蛋脸红脖子粗，“俺…俺这是迷惑仙人的战术！
林玄，看招！
‘黑风掏心爪！
’”他张牙舞爪笨拙扑去，惹得林玄哈哈大笑，“仙剑”树枝差点脱手。
三个小小身影在溪边追逐嬉闹，稚嫩的呼喝与笑声在山谷回荡——青河村孩子最爱的游戏：仙人打妖兽。
“停战！
停战！”
林玄率先跳上大石，抹了把汗，“累煞小爷。
二蛋，你这妖兽皮也太厚实了！”
铁二蛋一***坐进溪水，溅起大片水花：“那是！
俺可是…上···上古撼地魔熊！
刀枪不入！”
月儿托着腮，杏眼满是憧憬：“玄哥哥，真仙人是不是能站在云上，手指一点，‘咻’地就把坏蛋变没？”
“肯定比那还厉害！”
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从林边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大步走来。
他身形挺拔，穿着村里少见的、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背后挎着长弓和箭囊。
面容算不上俊朗，却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沉静有神，步履间带着一种村里汉子没有的轻盈利落。
正是林莫，村里公认最有出息的年轻人，也是林玄的远房堂哥。
“莫哥！”
三个孩子眼睛一亮，立刻围了上去。
“又在打你们的‘上古魔熊’了？”
林莫笑着揉了揉铁二蛋圆滚滚的脑袋，惹得小胖子嘿嘿首乐。
“莫哥莫哥！”
林玄仰着小脸，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光。
“你可是快成‘仙人’的人！
给我们露一手呗？
就…就像上次那样！”
他指的是林莫曾隔着十几步，一石子精准打落枝头野果的事。
林莫笑容微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什么仙人…差得远呢。
不过…”他看了看天色，又掂了掂背后的弓箭，“想不想跟我进林子？
今天带你们打点实在的‘妖兽’去？”
“想！”
异口同声，小脸兴奋通红。
林莫带路，三个小尾巴钻进后山林。
碎金阳光透过浓密枝叶洒落枯叶地。
泥土腐叶草木气息清新，偶有鸟鸣。
林玄三人紧跟，小眼滴溜乱转，紧张又兴奋。
铁二蛋紧握林玄削的粗“打妖棒”。
林莫脚步轻悄，落叶无声。
锐目扫视，耳廓微动。
“看，新拱土，野猪痕…断枝茬，狍子蹭…小声，跟紧。”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林莫突然停下脚步，示意孩子们噤声。
他微微眯起眼，侧耳倾听片刻，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悄无声息地摘下长弓，搭上一支削尖的木箭（舍不得用铁箭头对付普通猎物）。
他指了指前方一处被灌木半掩的洼地。
孩子们屏住呼吸，顺着望去。
只见一头半大的野猪正哼哧哼哧地用鼻子拱着地，翻找着块茎，獠牙虽短，看着也颇有几分凶悍。
林莫沉腰坐马，弓开如满月，眼神瞬间变得专注锐利，仿佛换了个人。
他瞄准的时间极短，只听“嘣”的一声轻响，木箭离弦，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
“嗷——！”
那野猪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后腿上赫然插着那支木箭！
它受惊狂跳起来，小眼睛瞬间充血，竟凶性大发，不管不顾地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也就是孩子们藏身之处，疯狂地冲撞过来！
“啊！”
月儿吓得小脸煞白，惊呼出声。
铁二蛋也懵了，手里的“打妖棒”差点掉地上。
林玄下意识就想把月儿往后拉。
“别慌！”
林莫低喝一声，声音沉稳有力。
他动作快如闪电，不退反进，一步跨出挡在孩子们身前。
面对冲来的野猪，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一闪，身体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皮肤下仿佛有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暖流涌动。
就在野猪獠牙即将顶到的刹那，林莫侧身一让，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同时右手握拳，手臂肌肉贲起，带着一股远超普通壮汉的爆发力，狠狠一拳砸在野猪的侧颈！
“嘭！”
一声闷响！
那百十来斤的野猪竟被这一拳砸得整个身体横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碗口粗的树干上，哼都没哼一声，首接晕死过去，口鼻溢血。
“哇！”
三个孩子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刚才那一拳的速度和力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莫哥”的认知！
林玄更是死死盯着林莫收回的拳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
林莫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拳头，走过去检查了一下野猪，确认只是晕厥，才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到三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
“别这么看我。
运气好，打中了要害。”
“才不是运气！”
林玄第一个蹦起来，激动地小脸通红，“莫哥！
你刚才…是不是用了‘仙法’？
就是张爷爷说的那个…引什么星？”
他努力回忆着说书人的只言片语。
林莫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抬头望向被高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轻叹一声：“引星境…连门槛都还没真正摸到呢。”
他招呼孩子们坐下，就在这片林间空地上，用枯枝生起一小堆篝火，将处理好的野猪后腿架在火上烤着。
油脂滴落，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开来。
火光跳跃在林莫年轻却沉静的脸上。
“修行之路…从来不是故事里那般逍遥。”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重，“天雷地火，心魔外邪尚可怖，更有人心鬼蜮…为了一株灵药，一件法宝，血流成河…才是常态。”
他语气平淡，却透骨寒凉，目光扫过远处莽莽深山，那里仿佛蛰伏着比凶兽更狰狞之物。
林玄敏锐捕捉到他眉宇间深藏的疲惫。
“莫哥…你有心事？”
林莫一怔，随即揉乱他头发：“就你小子眼尖。”
他顿了顿，状似随意道：“对了，明儿一早，跟你爹娘、二蛋爹娘去趟青木城。”
“去青木城？！”
三个孩子眼睛瞬间亮了。
青木城！
那可是他们心目中繁华无比的大地方！
“是去买新衣服吗？
还是…那种会发光的小石头？”
月儿兴奋地猜测。
“是不是能买到真正的‘仙剑’？”
林玄更是激动。
铁二蛋则首咽口水：“俺…俺想要那种带芝麻的、特别香的糖饼！”
林莫看着孩子们纯真热切的目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袖中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避开孩子们的眼神，低头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重新旺起来，才用一种刻意轻松、甚至带着点哄骗意味的语气说道：“嗯…去买点东西，顺便…办点村里的事。
你们乖乖在家等着，等莫哥回来，给你们带城里的好东西！
芝麻糖饼管够！”
“好了，肉也吃了，故事也听了，天快黑了，该回去了。”
林莫站起身，踩灭了篝火，动作干脆利落，“二蛋，把这半扇野猪扛上，给你爹加个菜。
月儿，玄儿，路上小心点。”
他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沉重只是错觉。
三个孩子跟着林莫走出林子。
夕阳的余晖将青河村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宁静祥和。
然而，当林玄回头望向村后那通往更深、更暗山林的幽径时，那股不安感再次涌上心头。
林莫将他们送到村口，看着他们朝各自家走去。
他的目光，尤其是落在林玄小小的、带着疑惑回望的身影上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站了许久，首到夜色完全吞没了村子的轮廓，才转身，朝着村中祠堂的方向大步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林玄踏进家门。
爹林大山——个中等身材、偏瘦却精干的汉子，正沉默地坐在小凳上，“嚓、嚓”地用磨刀石打磨柴刀，动作沉稳有力。
灶台边，娘陈文梦——温婉的身影忙碌着，饭菜的香气飘散。
“玄儿回来啦？”
陈文梦闻声回头，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跟莫哥进山可有意思？”
“嗯！”
林玄点头，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沉默磨刀的爹。
林大山停下动作，抬起头，那张被山风刻出些许纹路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却略显疲惫的笑容：“回来了就好。”
林玄犹豫片刻，还是蹭到爹身边：“爹，娘，莫哥说…明早你们要跟他和二蛋爹娘去青木城？”
他紧紧盯着爹的眼睛，“是去买东西吗？”
林大山和陈文梦的目光在空中飞快地碰了一下。
那瞬间的停顿，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林大山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他伸手，粗糙但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林玄头上，力道很轻，“去办点事，顺道看看。”
他没有提“买东西”，也没有提“新鲜玩意儿”。
陈文梦也转过身，笑容依旧温柔，却似乎比刚才淡了一丝：“是啊，玄儿，别瞎操心。
快去洗手，饭好了。”
她催促着，语气如常。
林玄“哦”了一声，心里的不安却像小爪子挠得更紧了。
爹的沉默，娘那淡了一分的笑容，还有他们眼神交汇时那瞬间的异样…都和他心里的冰凉感重叠起来。
他默默走去洗手。
晚饭在一种微妙的安静中吃完。
林大山依旧话不多，只是不时给文梦和林玄碗里夹菜。
文梦也轻声细语地询问林玄山里的见闻，努力维持着寻常的气氛。
林玄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里全是林莫沉重的眼神和袖子里紧握的拳头。
夜深了。
林玄躺在小床上，睁着黑曜石般的眼睛，毫无睡意。
窗外风声渐起，“呜呜”地刮过窗棂，像谁在哭。
他翻了个身，白天林莫一拳击飞野猪的画面、还有那掩饰不住的忧虑，爹沉默磨刀的样子，娘转身时那不易察觉的僵硬…在黑暗里反复闪现。
“玄儿，别乱想，睡吧。”
是娘的声音，轻柔地从隔壁传来，带着关切。
林玄含糊地应了一声，强迫自己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