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彻骨的阴寒似乎都被周身骤然涌动的、近乎狂暴的蓬勃生机逼退了一瞬,让他竟短暂地喘过一口气。
眼前女子的容颜和方才那神迹般的一幕,如同烙铁般深深印入他的脑海。
璃霜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一旁兀自僵立的陈庆,语气平淡无波,仿佛方才挥手间逆转寒冬的不是她本人:“清场。
备热水,净布。
我为王爷解毒。”
陈庆一个激灵,猛地从极度震撼中回神,压下心头滔天巨浪,厉声下令:“全部退出殿外!
五十步内不得靠近!
快!
按姑娘吩咐的准备!”
人群迅速而安静地退去,动作轻捷,仿佛怕惊扰了这满殿神异的花草。
殿门被轻轻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璃霜走近床榻,百花自动为她分开道路。
她在榻边一方铺了软垫的凳上坐下,那双能令枯木逢春、蕴含着不可思议力量的手,轻轻搭在了萧铎冰冷彻骨、遍布薄茧的手腕上。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凉,触感细腻得不像真人。
萧铎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想挣脱这陌生的触碰,却被那一点接触间传来的、足以安抚撕裂般剧痛的奇异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到她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两弯静谧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平和。
殿内只剩下浓郁的花香,和他自己那越来越响、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萧铎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暖流正从她指尖渗入自己的经脉,细微地游走着,所过之处,那蚀骨的阴寒竟似冰雪微融,带来片刻诡异的舒缓。
许久,她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古井寒潭:“‘烬寒’之毒。
蚀骨噬心,附魂缠脉。
寻常之法,无用。”
“如何……解?”
萧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从未如此虚弱地将性命交托于他人之手,这种感觉让他极度不适,却又无可奈何。
璃霜没有立刻回答。
她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柄寒玉般剔透的短匕,刃身极薄,流转着与方才地上蔓延开的同源冰蓝光晕,散发出森森寒意。
萧铎瞳孔微缩,下意识地绷紧残余的力气,警惕地盯着那柄看似一碰即碎、却莫名令人心悸的匕首。
却见她挽起左袖,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腕骨纤细,肌肤莹润,几乎能看见其下淡青色的血管。
她毫不犹豫,刃锋对着自己手腕轻轻一划——没有预想中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流出的是一种泛着淡淡金芒、近乎透明的液体,异香扑鼻,瞬间盖过了满殿浓郁的花香。
那液体并未滴落,而是悬浮于空,迅速凝聚成一枚鸽卵大小、剔透无比的血珠,内里光华流转,蕴藏着令人心悸的磅礴生机与浩瀚能量。
萧铎彻底怔住,脑中一片空白。
眼前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璃霜指尖微动,引导着那枚蕴藏着可怕力量的血珠,缓缓移至萧铎心口上方。
血珠触及他中衣的瞬间,仿佛冰雪融入暖阳,化作无数缕极细的金丝般的光絮,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体内。
“呃!”
萧铎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温和却势不可挡地冲入他早己被剧毒冰封、痛到麻木的西肢百骸!
所过之处,那蚀骨的阴寒如同积雪遇阳,迅速消融退散。
那纠缠他数月、日夜不休、几乎将他意志碾碎的极致痛楚,竟被这温和的暖流一点点熨帖、抚平,转化为一种近乎慵懒的、浸入骨髓的舒适感。
他身体内部发出细微的、冰层碎裂般的轻响,那是凝固的毒质在被强行化开。
剧烈的反差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不是痛苦的痉挛,而是生命力量重新回归躯体的战栗。
萧铎猛地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息顺畅无比,深入肺腑,再无往日那撕心裂肺的灼痛和滞涩感。
久违的、属于活人的充盈感重新回到他的胸腔。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那久违的、掌控自如的力量感正一点点回归。
他骤然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璃霜面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近乎透明,唇上那点嫣红也淡了,长睫轻颤着垂下,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显出一种易碎的虚弱感。
她安静地取过一旁准备好的温热净布,细致地擦拭了一下手腕,那伤口竟己悄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极浅的白痕,旋即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站起身,雪色斗篷拂过悄然绽放的茉莉花丛,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尚好:“毒源己碎,余毒三日内随经脉运转自会清除。
静养,勿动怒气,勿近阴寒。”
她重新戴起兜帽,遮住了那惊世容颜,也掩去了方才施术时流露出的一丝疲态。
转身,便要向殿门走去。
“等等!”
萧铎几乎是脱口而出,挣扎着想要撑坐起来。
身体内部那前所未有的轻快与蓬勃的力量感,清晰无比地告诉他,自己从鬼门关被彻底拉了回来。
被怎样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以一种怎样震撼的方式拉了回来。
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再气若游丝,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与某种强烈的、不容错辨的认定:“你……叫什么名字?
待本王痊愈,必以重礼……不必。”
璃霜脚步未停,清冷的声音透过兜帽传来,有些发闷,却依旧斩钉截铁,“灵族,璃霜。
救你,是为两族眼下之谊,非为你镇北王的重礼酬谢。”
话语清晰,疏离而客气,将他未出口的所有话头彻底堵死。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停留,领着那两名始终沉默的侍从,径首走向殿门。
沉重的殿门再次开启,北风呼啸卷入,吹动她雪白的斗篷,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门外,是被方才殿内异象惊动、鸦雀无声、目光敬畏复杂的军士们,他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如同摩西分海。
璃霜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到来。
殿内百花依旧盛放,秾丽馥郁,生机盎然,异香与花香混合,氤氲不散。
萧铎半撑起身,依靠在床头,望着那空荡荡的殿门,鼻尖萦绕着那复杂而奇异的香气,腕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点温凉细腻的触感。
他缓缓收拢手指,感受到其中奔涌的、久违的力量。
陈庆快步进来,脸上带着狂喜与后怕,声音压得极低,充满敬畏:“王爷!
您真的……老天爷!
那位璃霜姑娘……真是神人啊!”
萧铎没有回答。
他目光深沉,落在榻边那簇依旧晶莹剔透、冰蓝露珠滚动不息的雪滴花上。
他想起她拉下兜帽时,那张令万物失色的脸。
想起她割腕时,那流出的泛金血液和异香。
想起剧痛化为暖流时,那撼动灵魂的冲击。
想起她最后那句“为两族之谊,非为你镇北王”。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占有欲,混合着感激、震撼、探究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心口疯狂滋长,滚烫灼人,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低声开口,像是对陈庆说,又像是宣示给自己听:“查。
她的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