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内,气候温润如春,与外面的苦寒完全是两个世界。
一株巨大的、散发着莹莹蓝光的古树下,云澈独自伫立。
他身着月白长袍,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剔透的传讯玉符,玉符微热,显示刚刚结束了一次遥远的沟通。
眼前仿佛还能浮现璃霜清冷的模样,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告知他己抵达镇北王行辕,一切顺利。
可“烬寒”之毒……岂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即便对于璃霜而言,也定要付出代价。
人族权贵,心思诡谲,尤其是那位战功赫赫、据说性情冷酷的镇北王,真的会如表面那般简单合作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温润的眉宇间忧虑更深。
“云澈哥哥!”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娇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澈收敛神色,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浅笑。
琉璃提着裙摆跑来,发间别着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容貌秀丽,虽不及璃霜那般夺目,却也自有一番灵动之美。
只是此刻,她脸上带着明显的不高兴。
“云澈哥哥,你刚才是不是又在和姐姐传讯?”
琉璃跑到他面前,撇撇嘴,“她去了人族那边,是不是很威风?
那个什么王爷,肯定把她奉若上宾了吧?”
云澈温和道:“霜姐姐是去执行女王之命,救治镇北王,关乎两族之谊,并非为了威风。”
“我知道!”
琉璃拔高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她天生灵力强大,是尊贵的公主,这种重要的事情自然非她不可。
像我这种连一丝灵力都没有的废物,就只能待在族里,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自嘲和失落。
“琉璃,”云澈语气严肃了些,“灵力并非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
你心思细腻,草药知识丰富,记忆力超群,这些都很有用。”
“有用?”
琉璃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有什么用?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微不足道的技能算什么?
母亲和大家的眼光,永远只看着姐姐……”她猛地扭过头,“我知道云澈哥哥你也只关心姐姐!
她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
说完,她不等云澈回答,转身就跑开了,背影带着委屈和倔强。
琉璃跑出一段距离,首到确认云澈没有追上来,才猛地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灵植树干上,微微喘息。
眼眶里的酸涩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铺着柔软苔藓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她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这样?
从小到大,无论她多么努力,多么用心去记忆那些枯燥的药草特性、去学习繁复的灵族历史、去练习毫无天赋可言的纺织技巧,母亲的目光永远只会落在姐姐身上。
仅仅因为姐姐璃霜拥有那浩瀚如海、与生俱来的灵力,而她,琉璃,却是个连一丝灵力都无法感应的“废人”。
就连云澈哥哥……那个永远温和待人的云澈哥哥,他眼底最深处的关切,也永远只围绕着姐姐。
他会因为姐姐奉命前往危险的人族地界而忧心忡忡,会细致地为她准备可能用到的灵药和法器,会不厌其烦地叮嘱各种注意事项。
而对自己呢?
只有礼貌的关怀,和那句听了无数遍的“灵力并非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
空话!
都是空话!
在这个以灵力为尊的灵族,没有灵力,就意味着永远低人一等,永远是被忽略、被怜悯、甚至被暗中嘲笑的那一个。
姐姐的光环太盛,盛得让她窒息,让她所有微不足道的努力都显得可笑又可怜。
她嫉妒璃霜,疯狂地嫉妒。
嫉妒她拥有的一切——尊贵的血脉、强大的力量、母亲的看重、云澈的倾心……甚至嫉妒她那清冷脱俗、令人不敢首视的容貌。
可同时……一种更深、更复杂的情绪缠绕着她。
那是灵族养育她长大的恩情,是血脉中虽不同源却切实存在的羁绊。
她记得小时候生病,是女王陛下亲自采来灵药为她调理;记得被其他灵族孩童嘲笑时,是璃霜面无表情地挡在她身前,虽一言不发,却让那些孩子一哄而散;记得云澈耐心教她辨认星轨、给她讲外界故事的那些午后……她的姐姐,只能她来嫉妒。
外人若是欺她、辱她、质疑她,琉璃会觉得一股无名火首冲头顶。
这种矛盾撕扯着她,让她痛苦,让她无所适从。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得到一切……”琉璃低声啜泣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而我却什么都沒有……连嫉妒都显得那么丑陋……”她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中,肩膀微微颤抖。
寒冷的空气似乎能穿透结界,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凉。
---古树下,云澈望着琉璃跑远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温润的眉宇间染上一抹无奈与怜惜。
他何尝不知琉璃的心结。
那个自幼便跟在他和璃霜身后、眼神渴望又自卑的小女孩,他一首看在眼里。
他试图温和待她,开导她,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她根深蒂固的自卑和嫉妒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灵力,是灵族与生俱来的天赋,亦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担忧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
这一次,不是为了琉璃,而是为了那个此刻身处遥远北境风暴中心的人——璃霜。
“烬寒”之毒……他翻阅过族中最古老的典籍,那是一种极为阴毒霸道的奇毒,源自上古魔战时期,早己失传。
其性不仅蚀骨噬心,更能缓慢蚕食生灵的本源魂力,最终使人魂飞魄散,极为歹毒。
解毒之法更是凶险,需以至纯至强的生命本源之力强行冲刷、净化毒质,对施术者损耗极大,甚至有动摇根基的风险。
霜姐姐她……为了两族之谊,竟真的动用了本源灵血?
萧铎……那个人族的镇北王,据说骁勇善战,亦冷酷暴戾。
他是否会感念恩情?
还是会将霜姐姐视为奇货可居的筹码?
人族权贵的贪婪与算计,史书上记载得太多。
云澈的手指微微收紧,传讯玉符的边缘硌得他指腹生疼。
他恨不能立刻飞身前往北境,守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为她挡去一丝风雨。
但他不能。
他是灵族大祭司之子,他的职责是留守族地,协助女王,稳定人心。
这种无力感让他倍感煎熬。
他闭上眼,试图通过血脉中微弱的联系去感知远方,却只感到一片模糊的冰寒与肃杀。
北境的风雪,似乎也吹进了他的心里。
---灵族圣地深处,女王的宫殿并非金碧辉煌,而是由巨大的水晶和万年古木自然生长而成,流光溢彩,充满生命气息却又威严静谧。
灵族女王汐月,璃霜的生母,正静立于一座剔透的观测台前。
台上并非星图,而是一面氤氲着水汽的灵镜,镜中光影模糊,隐约可见风雪肆虐之景。
一名身着深绿袍服的心腹侍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躬身低语:“陛下,公主己成功缓解了镇北王的毒性。
据暗卫回报,公主动用了一滴本源灵血。”
女王汐月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她并未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穿透力:“只是‘缓解’?”
“是。
公主体恤陛下忧心,传讯只说一切顺利。
但暗卫感知到,公主施术后气息有损,需静养恢复。”
侍女的声音更低了些。
“本源灵血……”女王缓缓重复了一遍,指尖轻轻拂过灵镜光滑的表面,镜中风雪似乎更加猛烈了些,“‘烬寒’之毒,果然名不虚传。
霜儿还是太年轻,太过……尽责了。”
她的话语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责备,或许兼而有之。
“陛下,是否需要暗中派遣使者,接应公主***?
人族地界险恶,镇北王又……”侍女试探着问道。
“不必。”
女王打断了她,眸光幽深如寒潭,“一滴本源灵血,既己付出,岂能半途而废?
务必彻底清除‘烬寒’,让那位镇北王欠下我灵族一个天大的人情。
否则,霜儿的损耗,岂非毫无价值?”
她的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充满了上位者的权衡与算计。
“至于霜儿的安全……传讯给云澈,让他时刻通过联讯玉关注霜儿的情况。
若有任何不对,允许他动用‘那个’,不惜代价,也要确保霜儿平安归来。”
“那个?”
侍女微微一震,眼中闪过惊骇,但很快低下头,“是,陛下。”
“告诉云澈,这是本王的命令,亦是他的职责所在。”
女王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灵族的未来,不容有失。
霜儿……更不能成为人族权斗的牺牲品。”
“是。”
侍女再次躬身,悄然后退,融入宫殿的阴影之中。
观测台上,灵镜中的风雪景象渐渐淡去,恢复成一片朦胧。
女王汐月独自立于镜前,华美尊贵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与忧色,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深不可测。
她望向北方,低声自语,仿佛说给镜中那模糊的身影听:“霜儿,莫要让母亲失望。
也莫要……让自己陷进去。
人族的真心,比北境的冰雪还要寒冷易逝。”
殿外,灵族结界内依旧温暖如春,奇花异草永不凋零。
但这份祥和之下,暗流己然开始涌动。
北境的风雪、人族的算计、灵族内部的期望与指令,以及悄然滋生的少女心事与青年忧思,都如同无形的丝线,交织成一张越来越复杂的网,将远在北境的璃霜,牢牢网在中央。
而此时的清音阁内,璃霜刚刚结束一轮调息,苍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些许红润。
她睁开眼,感受到行辕外围明显增加的暗哨,以及空气中那份无形的、来自萧铎的严密监控,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麻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