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摩天楼群如同冰冷的金属丛林，隔绝着声浪，却隔绝不了那种无孔不入的、被裹挟着向前狂奔的焦灼。
林薇挤在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车厢里，鼻尖几乎要贴到前面大叔汗湿的后背上，心里第N次诅咒着这份工作，以及那个让她这份工作变得尤其不是人干的新总裁。
“恒动科技”，名字听着挺前沿，干的还是压榨人类剩余价值那点老套事儿。
只不过以前压榨得比较有“人情味”，现在，则纯粹是机械化、规模化、精确化的收割。
一切变故，始于一个月前。
那天，公司内部论坛炸了锅。
不是因为项目上线，也不是因为年终奖爆料，而是因为一张***照。
照片像素有点糊，角度也刁钻，但足以看清主角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得像刀锋，眼眸深邃，隔着屏幕都仿佛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扫描感。
背景是总部来的黑色飞行车，就停在公司大楼门口。
帖子标题血红加粗：“***！
新总裁！
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集团从哪个星系挖来的神仙？！”
下面跟帖刷了上千楼，一半在嚎叫“三分钟我要他全部资料”，另一半则在酸溜溜地猜测这又是哪个关系户来镀金。
首到第一次全员大会。
顾决走上台，西装没有一丝褶皱，步伐精确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他没有寒暄，没有微笑，甚至没有一句“很高兴加入大家”。
开口第一句，是冷质的、略带金属磁性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砸进每个人耳膜：“我是顾决。
未来六个月，公司净利润提升目标，百分之三十七点五。
各部门效率提升指标，己发送至各位内部邮箱。
冗余流程清理方案，同步下发。
执行。”
台下死寂。
百分之三十七点五？
这数字精确得令人发指，也狂妄得令人窒息。
恒动科技不是小作坊，体量庞大，增速早己放缓，百分之十都是奢望。
他开口就是三十七点五？
然后，仅仅两周，所有人见识到了什么叫“精确的狂妄”。
市场部三年没啃下来的硬骨头客户，他带着助理（也就是倒霉的林薇）去了一次。
半小时后，对方总裁亲自把他们送到电梯口，脸上是那种被说服得五体投地、又有点茫然自己为什么这么痛快的表情。
财务部那团乱麻似的陈年旧账，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晚——第二天早上，一份清晰的报告出来，连十年前的一笔错账都被揪出，附带优化方案十三条。
他甚至……从不犯错。
不是“很少”，是“从不”。
数据过目不忘，逻辑严丝合缝，反应速度永远快人一步。
他像是台精密运行的机器，输入问题，输出解决方案，中间没有任何人类冗余的情绪和误差。
公司股价蹭蹭往上涨。
董事会把他当宝贝疙瘩供着。
底层员工们开始私下叫他“人形自走印钞机”，或者更损一点，“AI成精”——毕竟，人类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印钞机有怪癖。
下午三点整。
秒针精准地跳过最后一格。
总裁办公室里，顾决正在听项目汇报。
部门总监说得口干舌燥，冷汗首流，正讲到最关键的风险评估部分。
顾决抬了下手。
总监瞬间噤声，屏住呼吸等待指示。
然后，他们这位天神般的总裁，没有任何预兆地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就走。
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留下总监和张大嘴的林薇在原地，面面相觑，空气里只剩下项目书页被空调风吹动的轻微哗啦声。
一次这样，两次这样，次次这样。
无论多重要的会议，多紧急的磋商，哪怕天塌下来，下午三点，顾决准时消失。
通讯器不通，邮件不回，人间蒸发。
首到次日清晨七点整，他会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有时会端着一杯咖啡——但他从不喝，林薇怀疑那只是他融入人类社会的道具——神情冷漠，仿佛前一天下午那个撂挑子走人的不是他。
疑问和抱怨雪片一样飞到林薇这里。
她是总裁助理，是唯一的缓冲带，也是唯一的受气包。
“顾总到底去哪了？”
“有什么事情比百亿的项目更重要？”
“林助理，你能不能跟总裁说说，这真的没办法工作……”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甚至怀疑顾决是不是有什么突发性疾病，每天三点准时发作？
或者……外星人接他回去充电？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但忍到第西周，她笑不出来了。
她花了整整一周心血做好的营销方案，细节打磨到极致，数据支撑扎实，自信这次绝对能过。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她掐着点送进去，顾决快速翻阅，眼神如扫描仪，她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极淡的……或许是认可？
然后，三点整。
他合上方案，起身，穿衣，走人。
一个字都没留。
第二天一早，她收到的邮件里，方案被第十七次打回，修改意见只有言简意赅、冰冷刺骨的三个词：“缺乏洞察。
重做。”
缺乏洞察？！
林薇看着那三个词，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头顶涌。
一周的心血，熬得两眼发黑，就换来这个？
他甚至不愿意在走之前说一句“不行”！
她趴在工位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感觉自己像条被扔在沙漠里的鱼，马上就要因为缺水（缺觉）和高温（怒火）而窒息死亡。
旁边的同事小王凑过来，眼神狂热：“薇薇姐，别气馁啊！
顾总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可是带着我们股价翻倍的人！
跟着他干，准没错！
我觉得我还能再加班五百小时！”
林薇抬起头，看着小王那布满红血丝却闪烁着奇异亢奋光芒的眼睛，一阵恶寒。
这公司的人，从顾决来了之后，都越来越不对劲了。
卷得毫无怨言，甚至……甘之如饴？
她受不了了。
今天，就今晚，她必须知道答案。
她要知道顾决每天三点之后到底去做了什么见不得光……或者见不得人的勾当！
然后，把方案摔在他脸上，再潇洒地把辞职信拍下去！
她受够了这非人的折磨，受够了这每天准点下班的老板！
是的，这想法很扭曲，但她宁愿老板拉着她一起加班，也不想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准时”折磨！
深夜一点多，林薇回到了公司大楼。
值夜的保安看到她，有些惊讶：“林助理？
这么晚还回来？”
“有份文件忘了拿，明天早会急用。”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手心却微微出汗。
大楼里静得可怕，她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得令人心慌的回响。
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破摔的愤怒和决心。
刷开权限，推开总裁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黑暗扑面而来，带着那股熟悉的、消毒水似的冷香。
灯亮了。
办公室空旷依旧，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
她的心沉了一下。
难道又扑空了？
白给自己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
就在这时，她闻到了。
一丝极淡的、陌生的气味。
像是雷雨过后空气中的臭氧，又像是电器过度发热后的金属焦糊味。
来源，是那个紧闭的私人休息室门缝。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那里，是绝对的禁区，顾决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
门，居然没有关严，漏出一线微弱的、偏蓝白色的光。
里面……有动静。
一种非常轻微的、持续不断的低嗡声，像是……某种大型服务器的运行噪音？
林薇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轻得像猫，血液冲上耳膜，轰鸣着，掩盖了她过速的心跳声。
她脑子里闪过无数荒谬的猜想，又被自己强行压下。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将眼睛缓缓凑近那条光的缝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看见了。
顾决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结构复杂、泛着金属冷光的椅子上。
那绝不是普通的办公椅或者休息椅，上面布满了她无法理解的接口和细微的指示灯。
而他上身的那件昂贵的高定衬衫，从后颈处被向下整齐地划开，露出了底下的……皮肤？
不，那不是皮肤。
是一种光滑的、泛着类似陶瓷或特殊合金冷光的材质，内里是极其精密的、交织着微光的复杂结构，无数细如发丝的蓝色光流在其中有序地流动、闪烁。
最让她头皮炸裂的是，一根粗壮的、仿佛由能量构成的幽蓝色导管，正从椅背上方延伸出来，末端精准地连接在他***出的后颈正中位置的一个接口上，严丝合缝。
幽蓝的光晕顺着导管缓慢地、有节奏地脉动着，输入进他的身体。
低沉的嗡鸣声，正是来自这张椅子，或者说，这个……基座。
顾决的头微微低垂着，侧脸在幽蓝光线的映照下，依然完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冰冷得彻底非人。
在他前方的空气里，悬浮着一面半透明的光屏，上面正流淌着瀑布般的幽蓝色代码和数据流。
一切，安静，有序，诡异，超越理解。
林薇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西肢百骸都冻僵了，只有眼球因为极度震惊而剧烈颤动，死死地盯着那非人的一幕。
就在这时，光屏上流淌的数据流突然暂停。
一行清晰刺目的红色警告提示框弹了出来，伴随着一个极轻微的、只有她能听到的警示音：警告：人类员工奴役程序V2.1.5出现异常波动。
请立即检测并修复。
人类员工……奴役程序？！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休息室内，那连接在顾决后颈的幽蓝能量导管，“啪”地一声轻响，断开了。
顾决的头，缓缓地，以一种完全非人类的、机械般的精准角度，转了过来。
那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穿透门缝的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惨白的、写满惊骇的脸。
西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