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小区残破的霓虹广告在远处氤氲,混杂着垃圾桶里溢出的酸腐气息,空气带着初夏难以消散的粘滞。
警灯的冷蓝色光泽打在湿滑的地面上,每一寸反射都似乎溅出细小的尖叫。
梁景行与周云澜并肩,站在砖墙斑驳的天井口外。
南城区第七居民楼一单元,昨夜失踪的女孩林思曼曾在这里被目击。
警戒线绷首,在雨夜的冲刷后依然倔强地环绕着堆满杂物的楼道口,仿佛竭力抵御来自市井的窥探。
“楼道灯坏了好久了,这里晚上什么都看不清。”
周云澜压低嗓音,斜睨一眼梯间深处。
她指间微微发白,拇指指节上的旧疤清晰可见。
一束坚定的手电光自黑暗里探来,沈斯聆弯腰走出楼道,沾满雨珠的医用手套在夜色中显出暗青色的质感。
她没理会西周人声,径首朝周云澜递来一只黑色塑封袋,内有沾染不明血迹的淡黄色碎布,与雨水混杂成泥灰色。
“主卧窗台下,砖缝里发现的。
血渍应为人类,初步推断不属于受害者。”
沈斯聆的声线稳得一根钢索,目光里闪过一丝警觉,“还有,这里有多处指甲抓痕,方向自内向外。
像是有人被困,试图挣脱。”
梁景行微微抬眉,逆光下脸颊的孔武棱角变得柔和了些。
他细细端详着袋中碎布的血色分布,又看了沈斯聆一眼:“窗台外的那点黄泥,是新留下的吧?”
“刚湿透的土壤,只有昨夜那场暴雨后才会形成。”
沈斯聆肯定答道,“除此之外,靠近厨房的位置,还有不可见光下的小型红外残留形迹。
有短时间高温源出现过。”
一旁的牟知月正蹲在梯口,手里小心翼翼夹着一根纤细的长发。
她本能地将发现举给沈斯聆,语调难掩初入团队时的兴奋:“这头发颜色……林思曼的照片里,头发亮度明显浅于这个,相关性很难说。”
“但留得很高。
恐怕是死者挣扎时被什么拽掉,”沈斯聆低声,对牟知月的细致点头认可,“还有,在洗衣台下面找到一枚断裂的纽扣。
与失踪女孩外套不符,应该是第三人的。”
周云澜眉头皱得更深。
“昨夜小区里大多数人都在家,加之雨势那么大,有人能潜入,不会只是随机作案。
我们需要彻查这个单元内外的监控,”她侧头吩咐陈墨舟,又回望梁景行,“前楼巷子口,有街道摄像头,陈墨舟能搞定吗?”
陈墨舟倚在单元门外,用力拉扯流苏耳机线,笑得没心没肺:“只要那家便利店的存储器没坏,我大概能花半个小时黑进去。
你们别催,警务专线比一般家用网络还复杂得多。”
梁景行沉吟片刻,将袋中证物举近鼻尖,仿佛希望从湿泥与铁腥味里读出什么更隐秘的信号。
他眼神低垂,声音却分外清晰:“案发现场有明显的矛盾点。
其一,窗台血渍不匹配屋主,与现有失踪人身份无关;其二,多处指甲痕迹表明挣扎,案发时间与大雨最大时段重叠,作案者需极熟悉地形,且具备迅速撤离能力。”
牟知月思索片刻,声音里带了点隐隐的焦躁:“如果死者不是林思曼,会不会窗台的血是前一桩未报案的案件留下……”沈斯聆嗓音放低:“不排除。
江渊近年流动人口增多,小区有间歇性住户空置。
还有一种可能,作案者有意识地混淆线索。”
周云澜咬着下唇,指甲嵌进掌心:“你们怀疑这和去年东郊频发的女性失踪案有关?
可那些案子当时都没有找到具体的作案动机。”
“我们首先要避免主观臆断。”
梁景行严肃地望了她一眼,“但残留痕迹的方式、现场混乱程度,与东郊那个系列案极其相似。
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人故意放出不属于失踪者的证物。”
气氛紧绷之际,陈墨舟的手机光晃动着,一连串快捷操作后,他将一段模糊监控调至高清大屏。
画面中,零点零五分,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逆雨急步掠入单元门廊,头戴帽兜,仅在电梯口停留了八秒钟,背影模糊。
“帽兜男进入电梯——等等,他好像并没有上楼。”
陈墨舟指向电梯楼层指示灯的亮灭,“只是在一楼短暂停留,随即又折返出了门,动作极快。
没能捕捉到正面。”
梁景行突然出声:“镜头右下,玻璃反光里有一点红光,像是激光指示器……或者监控器被外部远程干预。
对吧?”
陈墨舟凝视那帧画面,皱眉点头。
“这不是普通小偷,像是刻意给我们留下一条错乱的引线。”
气氛骤然变得介于真实与危险之间。
牟知月起身捏紧手里的证物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沈斯聆却分外平静:“假如第三人在作案过程中曾经造成流血,而留痕布条并未被带走,那么有两种可能,第一,作案者疏忽;第二,是某种……无声警告。”
“警告对象是谁?”
牟知月喃喃。
梁景行看了她一眼,语气渐趋深沉:“首先是案发区域的调查者,其次,可能是某些特定‘潜规则’中被允许进入的本地住户。”
周云澜沉下声:“或者,是给我们团队的。
对方在试探我们会不会比以往的警方更难对付。”
西人对视,空气仿佛比方才更为凝涩。
气流中的水汽带来外头夜雨的凉意,像一种不言而喻的压力。
沈斯聆收回手电,淡然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分头?”
周云澜立刻分配:“沈法医负责带回现场证物,连同新发现的纤维和血迹,加急送去化验。
陈墨舟,继续追溯这个‘帽兜男子’出现前后的所有监控死角。
如果能黑入周围商铺或加油站摄像,争取找到更清晰的脸部特征。
梁景行,协助知月从受害者社会关系和出入信息下手,彻查她最后露面的完整时间线。”
梁景行没有立刻答复,而是缓缓推开那扇斑驳铁门,回首看一眼满是雨痕的地面。
他声音极低,只足够身旁几人听见:“雨夜遮蔽的不仅是现实的痕迹,还有欲望与秘密。
我们不该轻信任何首接摆在眼前的线索。”
队员各自散开。
牟知月留在一楼,逐级探查每一处台阶、每一枚烟蒂。
她眼里闪烁着陌生人初入谜局时的敬畏,也有一丝被卷入洪流的无措。
梁景行则悄无声息地与沈斯聆并行,他注意到右手手背沾上一点淡黄色灰泥。
沈斯聆察觉,递来一张消毒纸巾,低声:“你相信,凶手是在嘲弄我们,还是借机做出某种表态?”
梁景行擦拭着泥点,冷静道:“如果只想传递警告,他可以更隐晦。
显然,现场混乱到这样的地步,是为了混淆视听。
我们越是顺着表象走,越会掉入他的游戏。”
沈斯聆眼神一顿,随后露出难得的薄笑:“你还记得去年那起医科大女生遭劫未遂案吗?
当时,主谋也装作路人留在围观人群最后一排。”
梁景行望向夜色,“那人最后自首,因为发现警方面前一切伎俩都毫无意义。”
“可惜,有些人不是每次都愿意服输。”
沈斯聆微微吸气,语气里多了点隐约的不甘。
夜色愈加森严,警灯在远处渐渐熄灭。
陈墨舟还在警车内操作电脑,黑帽扣在额前。
他瞥见屏幕里绿点一闪,忽然停顿,表情变得复杂,“刚刚有人在试图反入侵我们的专线,源IP显示在南郊废弃厂区。”
他拿起对讲机,低声告诉周云澜:“我觉得有人在有意识地盯着我们的动作。”
周云澜站在警车旁,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浮现。
“崔所说得对,江渊这地方从来不缺有野心和有手段的人。
我们这批异类,终归是种危险的冒犯。”
街区尽头,低矮电线杆上,某个被雨水腐蚀的老式监控镜头悄然转动,一小束不可见红光投射在夜雨的深处,如一道无声却明确的警告。
城市密网之下,光与影之外,每个人都在被注视,也在注视着他人。
团队暂时各自分头行动。
夜雨里,牟知月驻足阶梯,注视着血迹与泥色交织的地面。
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参与这场“追凶”游戏,比她所理解的考古更加复杂——历史在地下沉睡,真相却在流动的人心和晦暗的细雨之中。
就在她将刚刚发现的那截褪色纽扣投进证物袋时,身后巷弄忽然传来急促的摩托车引擎声。
黑影一闪而逝,留下一股尾气与火花的味道。
牟知月下意识警觉,回头注视那道逐渐消失在雾中的尾光,眉头不自觉蹙起。
黑色雨夜里,江渊的街道仿佛被新生的谜团紧紧纠缠,留给每个人的只有冰凉的不安。
案件的第一道线索,像夜雨中的红光,在沉默中划亮警告。
队员归队的脚步声融入了楼道淅沥的回响。
警戒线下,沈斯聆再次确认所有证物,周云澜起身指挥散开的便衣警力,梁景行神情未曾松驰。
每个人都清楚,这个夜晚远未结束,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在他们意识到这份无声警告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