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凳、油腻的矮桌、弥漫的烟火气,混合着少年们毫无顾忌的笑闹声。
陈知许到的时候,班里的人己经七七八八坐满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冯海怡,她正和几个女生围着一盘毛豆说得开心。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她旁边的位置果然空着——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预留。
他很自然地走过去,拉开那个塑料凳坐下,凳脚和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来得这么晚,自罚三杯啊班长!”
有男生起哄。
陈知许笑着应付,目光却偏向冯海怡:“路上有点堵。”
这话像是解释给所有人听,又像是只说给她一个人。
冯海怡正低头戳着一串烤土豆,闻言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只是把自己手边没开封的消毒碗筷推到他面前。
一个小动作,自然而然,却让陈知许心里那点不确定落回了实处。
聚餐的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啤酒杯碰撞,烤串签子堆成了小山,吹牛和八卦齐飞。
陈知许是绝对的中心,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每一个话题,调动着全场的气氛,游刃有余。
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其实都在身边那个人身上。
他会在她杯子里的酸梅汤快见底时,很自然地把饮料瓶转过来给她添上;会在她够不到远处的烤馒头时,顺手拿过一串放在她盘子里;会在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时,第一个转头去看她的反应。
冯海怡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笑着,偶尔插几句话。
她接受他的所有照顾,态度大方,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每当陈知许试图把话题引向更私人的领域,或者身体无意间靠得更近一些时,她又会像一尾灵活的鱼,轻轻巧巧地滑开。
“听说三班那个谁和谁在一起了,真的假的?”
陈知许侧过头,压低声音,制造出一个只属于两人的私密空间。
“嗯?
是吗?”
冯海怡眨眨眼,显得有点惊讶,声音却并不压低,“我不太清楚哎,最近刷题都快刷晕了。”
她顺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身体自然地往后靠了靠,巧妙拉开了那点的距离,转而大声问对面的学习委员:“对了,学委,那道物理最后大题你解出来了吗?”
话题瞬间被拽回了学习讨论。
陈知许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又松开,脸上笑容不变,也加入了讨论,仿佛刚才那个试图靠近的人不是他。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齐悦的消息。
学长,聚餐好玩吗?
饼干……好吃吗?
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小兔子表情包。
陈知许看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冯海怡正好偏头和旁边的女生说话,一缕碎发滑落颊边,她随手拢到耳后,露出线条柔和优美的下颌和脖颈。
他低头打字:还不错。
饼干太甜了,下次别麻烦了。
发送。
干脆,甚至有点冷漠。
与其说是回复齐悦,不如说是在对自己心里那点因冯海怡的拉扯而产生的烦躁做出反应。
他把手机屏幕扣在桌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却压不住那点莫名的火气。
“怎么了?
班长喝不动了?”
有人调侃。
“谁说的?”
陈知许挑眉,瞬间切换回那个阳光开朗的模样,举起杯子,“来,谁怕谁啊!
哥的酒量大海方向”气氛再次被炒热。
冯海怡也笑着看他闹,眼神里带着点看戏的趣味,仿佛他所有的表现,好的坏的,游刃有余的或是偶尔吃瘪的,在她眼里都只是一场有趣的演出,毕竟导演是她!
聚餐结束的时候,天色己经彻底黑透。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陈知许和冯海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后面。
夏夜的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也吹得人心绪微微荡漾。
“下周六……”陈知许开口,刚想说市图书馆有个新开的自习区,听说不错。
话没说完,冯海怡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陈知许做了个“稍等”的口型,接起电话。
“喂?
嗯,刚结束……还行吧……你到了?
这么快?
好呀好呀,那我马上到岔路口!”
她挂了电话,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对陈知许说:“我初中同学来找我玩啦,她就在前面路口等我!
我先走啦!”
说完,也不等陈知许回应,就小跑着往前去了,身影很快融进前方的人群和夜色里。
陈知许站在原地,夜风吹乱了他的发丝,那句没说完的话也消散在夜风里。
他看着她跑向路口一个模糊的女生身影,两人亲热地挽着手臂,笑闹着转向了另一条路。
所以,刚才聚餐时她看手机,是在回复这个?
所以,她那么快结束话题,是因为约了别人?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拽住了他。
他好像永远在唱独角戏,而唯一的观众,还总是中途离场,给你期待又带给你失落,期待的是下次还来,失落的是中途离开。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的消息。
齐悦没有再回复他那条冷漠的信息。
他嗤笑一声,把手机塞回口袋,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往学校走。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回到宿舍,他打开书包,拿出那个装着饼干的小纸袋。
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
造型可爱的小饼干,散发着黄油和糖的甜香。
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很甜,甜得发腻,甚至有点糊味,手艺显然并不算好。
他机械地嚼着,脑子里却还是冯海怡接电话时那个雀跃的表情,和她毫不犹豫跑开的背影。
甜的饼干堵在喉咙里,却泛出一种清晰的苦涩。
这齁甜的独角戏,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或者,他是不是该考虑换个观众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