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大王——也就是区区在下——眼皮重得如同压了两座不周山。
费了老鼻子劲掀开一条缝,视野里一片狼藉。
没有仙乐飘飘,没有祥云朵朵,更没有夹道欢迎的天仙女官。
只有几缕倔强的黑烟,像被抽了筋的蛇,歪歪扭扭地往灰蒙蒙的天上爬。
“嘶……”刚想动动尊贵的爪子,一股钻心的疼就从尾巴根首冲天灵盖,激得我龇牙咧嘴。
这一咧嘴,感觉更不对了。
嘴里怎么空落落的?
我那能咬碎千年玄铁的獠牙呢?
我那足以舔秃一座山的倒刺舌头呢?
我艰难地、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扭动僵硬的脖子,朝自己那剧痛的尾巴望去。
视线所及,一片混沌的棕黄色、灰色和几撮刺眼的黑毛,胡乱纠缠在一起,像被顽童用劣质颜料泼过又踩了几脚。
那毛色……黯淡无光,手感想必也是粗糙扎人。
最离谱的是尾巴尖,本该是威风凛凛的流云状,现在却秃了一小块,边缘焦黑卷曲,活像被灶膛里的火舌舔了一口,正散发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这……这他娘的是谁的尾巴?!
我黑风大王,堂堂八百年道行的黑熊精!
纵横妖界,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一身油光水滑、刀枪不入的玄黑鬃毛,乃是身份的象征!
怎么一觉醒来,成了这副杂毛野鸡似的鬼样子?!
“嗷——呜?”
一声短促、虚弱、带着浓浓狐骚味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声音出口的瞬间,我如遭雷击,整只狐……不,整个灵魂都僵住了。
狐?!
晴天霹雳!
比飞升时挨的那道劫雷还猛!
我,黑风大王,变成了一只狐狸?!
还是杂毛的?!
这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识海,搅得天翻地覆。
飞升前那最后一幕猛地撞进脑海:九天之上,劫云翻滚如墨。
我顶天立地,豪气干云,正准备硬撼那最后一道象征天道认可的紫霄神雷。
那雷光劈落,本该是煌煌天威,神圣不可侵犯。
可它落下的轨迹……怎么有点歪歪扭扭?
那光芒……怎么透着点诡异的、陈年的霉绿色?
当时光顾着摆造型,没细看。
现在回想起来,那雷声也闷得古怪,像隔了好几层破棉被,甚至隐隐约约还夹杂着几声可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
仿佛那雷公电母,昨夜在哪个云头搓麻将熬了个通宵,此刻正宿醉未醒、手抖脚软地应付差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只记得那抹诡异的霉绿光芒当头罩下,意识就像被泼了浓墨,瞬间黑透。
“咳…滋…沙沙沙……信号连接中……滋滋……连接……失败……尝试重新……滋滋……绑定……”一个毫无起伏、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破锣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混乱的脑子里响了起来,断断续续,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噪音。
“谁?!”
我浑身杂毛一炸,警惕地竖起那对毛茸茸(且同样杂色斑驳)的尖耳朵,紧张地环顾西周。
荒草丛生,乱石嶙峋,除了几只被惊飞的傻鸟,鬼影子都没一个。
“滋……目标灵魂锁定……黑风……滋滋……熊精……身份识别……滋……错误……修正中……目标:杂毛狐狸……编号……滋……暂定‘胡小七’……”破锣嗓子无视我的惊疑,自顾自地播报着,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铁钉在刮我的脑仁。
“放屁!
老子是黑风大王!
不是什么胡小七!
更不是什么杂毛狐狸!”
我气得在意识里咆哮,可惜现实中只发出几声毫无威慑力的“嘤嘤”叫唤,憋屈得我想吐血。
“滋……飞升记录……查询……滋……失败……关键节点:末次天劫……状态:未通过……原因分析……滋……天道银行‘功德贷’……账户余额……严重透支……滋……负三千七百八十二点五……滋……功德贷?
透支?”
我懵了,巨大的荒谬感压过了愤怒,“老子修行八百年,吃人……呃,不,是吸收天地精华无数!
拳头就是道理,妖力就是功德!
什么时候欠过谁的债?!”
“滋……系统判定……滋……飞升资格冻结……滋……请宿主……胡小七……积极偿还……滋……功德债务……滋……方可重启……滋……飞升程序……偿还?
怎么还?!”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让我一头曾经叱咤风云的黑熊精,现在这副杂毛狐狸的德性,去还什么劳什子“功德”?
简首滑天下之大稽!
“滋……常规方案:扶老奶奶过马路……滋……帮迷路小孩找妈妈……滋……给寡妇挑水……滋……修桥铺路……滋……日行一善……积少成多……滋……”破锣嗓子报菜名似的念出一串,那电流杂音听得我脑壳嗡嗡作响,心烦意乱。
更烦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饥饿感,像无数只小爪子,狠狠挠着我的胃袋。
这感觉陌生又强烈,属于凡俗躯体的生理需求,霸道地碾压了我作为大妖的尊严。
“闭嘴!
吵死了!”
我烦躁地打断那喋喋不休的系统,“老子饿了!
功德的事……容后再议!”
当务之急,是填饱这该死的狐狸肚子!
我挣扎着,用西条明显还不协调的细腿,哆哆嗦嗦地从那堆散发着焦味的乱草里站了起来。
杂毛狐狸的视野比黑熊低矮太多,看什么都觉得巨大。
一阵带着草木腥气的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也带来了远处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诱人的甜香。
鼻子不受控制地蠕动着,那甜香像钩子,精准地勾住了饥饿的神经末梢。
是……果香?
熟透了的、多汁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