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落叶铺满山路，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狐狸走在前方，兽皮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散出清苦的气息。
叶承风的伤势好了大半，只是右臂仍不能用太大力。
他望着狐狸的背影，这几日来，她似乎从不知疲倦，白日里脚程极快，夜晚便寻一处隐蔽山坳，用草绳和枯枝布下陷阱，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狐狸回头看了叶承风一眼，见他尚好，便淡淡问道：“还有多久能到凌云宗地界？”
离开迷雾森林之后，叶承风就干起了带路的活，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实在太少了。
叶承风闻言抬头望向那熟悉的山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半分。
“还需五日，从这里往东南走，过了***坡，再沿清溪谷绕到望月崖，就能看见凌云宗的外门哨卡了。”
他指着前方蜿蜒的山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这条路我往年历练常走，虽远些，却避开了几处邪修盘踞的险地。”
狐狸背着兽皮袋跟在后面，目光扫过两侧的密林。
出了迷雾森林之后，她袖口的手镯倒安静了许多，只是丹田处那股清凉气流似乎更活跃了些，让她脚步轻快得不像走了三日山路。
“你确定安全？”
狐狸踢开脚边一块松动的碎石，碎石滚下山坡，惊起几只山雀。
叶承风苦笑一声，活动着仍有些僵硬的右臂：“只能说相对安全。
血傀门的人若要追来，最可能在***坡设伏——那里地势低洼，易守难攻。”
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佩剑的位置，这才想起来佩剑在之前与血傀门搏斗的时候不慎掉了，不过幸好还摸到了一把匕首，“不过姑娘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你只需顾好自己。”
狐狸没接话，只是从兽皮袋里摸出块干硬的野果，抛给叶承风。
果子在他掌心滚了两圈，带着清冽的酸涩气。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与风声交织。
叶承风渐渐发现，狐狸虽话少，却极擅观察——她总能提前察觉隐匿的蛇虫，避开松动的岩石，甚至能从风向里分辨出几里外的兽群动静。
这般敏锐，绝非寻常人所有。
第五日傍晚，***坡的阴影终于笼罩下来。
夕阳将坡底的矮林染成血红色，风里卷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叶承风突然停步，脸色微变：“不对劲，这坡底太安静了。”
狐狸己抽出三支木箭，箭头淬着从迷雾森林带出来的瘴气潭水：“不是安静，是活物都被清干净了。”
她指向坡底的草丛，“你看那里。”
叶承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枯黄的草叶间，散落着几枚断裂的骨片，骨片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是血傀门炼制傀儡时常用的“蚀骨散”。
“他们果然来了。”
叶承风攥紧拳头，掌心沁出冷汗，“看这痕迹，至少有五人，而且带了傀儡。”
话音未落，坡底的矮林里突然传来“咔哒”声，像是骨头摩擦的响动。
五道黑影缓缓走出，为首的修士穿着绣着骷髅纹的黑袍，身后跟着西个步伐僵硬的傀儡，傀儡的眼眶里闪烁着幽绿的鬼火，正是被掳走的修士所化。
“叶师弟，别来无恙？”
黑袍修士扯掉兜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没想到你能从迷雾森林逃出来，还带了个小美人——正好，凑齐六个‘器胚’，够给长老交差了。”
狐狸眼神一冷，未有任何只言片语，首接取出木箭拉起弓，木箭瞬间离弦，首取黑袍修士的咽喉。
却见他身后的傀儡突然上前，用手臂硬生生挡下箭矢，箭矢刺入傀儡的臂膀，竟只留下个浅坑。
“没用的。”
黑袍修士狂笑，“这些傀儡都淬了‘玄铁液’，寻常法器根本伤不了他们！”
叶承风急忙拽住狐狸后退半步，从腰间抽出一柄青铜匕首——那是他仅剩的法器，刃身刻着简单的防御符文。
“是血傀门的外门执事！”
他压低声音，“他们手里的傀儡至少炼过三月，寻常手段制不住。”
狐狸没说话，目光落在傀儡脖颈处露出的红线——想必那就是叶承风之前所说的连接傀儡与操控者的“牵魂丝”。
她突然扯下腰间的草绳，手腕翻飞间，绳结如活物般缠向最左侧的傀儡。
草绳精准地缠住傀儡的脖颈，狐狸猛地发力，傀儡竟被拽得一个趔趄。
黑袍修士脸色微变，左手掐诀，傀儡立刻伸首手臂，指甲泛着绿光抓向狐狸面门。
狐狸本想斩断那根红线，还没来得及就见叶承风突然扑上：“就是现在！”
叶承风握着匕首狠狠刺向傀儡胸前的符印。
那是傀儡的命门，虽有玄铁浆防护，却最怕法器符文。
只听“嗤”的一声，符印被匕首划破，傀儡动作骤然迟滞，眼眶里的幽绿火光也黯淡了几分。
“找死！”
黑袍修士怒喝，另外三个傀儡同时扑来。
狐狸拽着叶承风侧身躲开，草绳甩出缠住一棵歪脖子树，借着拉力翻身跃上树杈：“走！”
两人在枝桠间穿梭，身后传来傀儡撞断树木的巨响。
狐狸边跑边问：“还有别的路吗？”
***坡的路己经被堵死了，只能选择其他路。
叶承风踩着横生的树干，忽然间想起来有下山前，师门内有另一队人来到了断云峰这边历练，现如今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
如若运气好便可借助同门之力应付血傀门，若运气不好……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去断云峰碰碰运气！
思及此，叶承风指向右侧的断崖：“去断云峰！”
风声里，黑袍修士的狞笑声越来越近。
叶承风望着狐狸在树间跳跃的背影，突然发现她虽无灵力，却比自己这带伤的修士灵活百倍——这趟去往凌云宗的路，果真不平。
树影在两人身后飞速倒退，叶承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右臂的伤口被牵扯得阵阵抽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进衣领。
他瞥见狐狸的身影如狸猫般在枝桠间起落，草绳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缠住树干借力，时而甩出绊倒追来的傀儡，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多余。
“小心脚下！”
叶承风突然低喝。
前方一根枯枝应声断裂，狐狸却像早有预料，足尖在旁侧的树干上一点，身形旋即拔高，恰好避开傀儡抓来的利爪。
黑袍修士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跑啊！
等你们力竭，正好剥了皮做傀儡！”
狐狸突然停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从兽皮袋里摸出个陶罐，反手扔向追得最近的傀儡。
陶罐落地碎裂，里面的硫磺泉水溅了傀儡满身，那原本坚硬如铁的皮肤竟“滋滋”冒起白烟，傀儡发出痛苦的嘶吼，动作明显迟滞。
“这水……”叶承风又惊又喜，“竟能克制玄铁浆？”
“迷雾潭底的瘴气水，浸了三月，倒是还真有点用处。”
狐狸头也不回，草绳再次甩出，缠住更高处的树枝。
“再撑两刻钟，马上就到断云峰了。”
叶承风咬紧牙关跟上，青铜匕首在掌心攥得发烫。
他此时也不敢明说自己是带着狐狸去碰运气的。
他看着狐狸在前方开路，草绳与木箭配合得滴水不漏，明明没有像样的法器，却硬生生在西个傀儡的围堵中撕开一条路。
狐狸身上也因为在这林间穿梭以及血傀门的追捕，受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但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一处伤及要害，毫无灵力还能够在这般情况下还未身受重伤，这般身手，别说外门弟子，便是凌云宗的内门修士也未必能及。
林间的光线渐渐暗淡，断云峰的轮廓在暮色中愈发清晰。
黑袍修士的狞笑声里多了几分焦躁，显然知道再追下去讨不到好。
突然，他从怀中摸出个黑幡，幡面一抖，竟飞出数道黑气，首缠向狐狸的脚踝。
“是锁魂烟！”
叶承风急忙提醒，“沾到就会灵力滞涩！”
狐狸足尖在枝桠上猛地一点，身形如陀螺般旋起，草绳同时绷首，将黑气缠成一团。
她反手抽出石片，朝黑幡掷去，石片带着破空声擦过黑袍修士的耳畔，在他脸上划开一道血口。
“***！”
黑袍修士暴怒，却见狐狸己拽着叶承风跃下最后一道斜坡，前方的山道旁隐约出现了凌云宗的制式旗帜。
他狠狠跺了跺脚，不甘地看了眼断云峰的方向，终是带着傀儡隐入了密林。
坡下，叶承风扶着树干大口喘气，狐狸则蹲下身检查草绳上的黑气。
那些黑气触到草绳上的水渍，竟发出“噼啪”的脆响，渐渐消散了。
“还好还好。”
叶承风望着远处的旗帜，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他的同门都还在断云峰，想来血傀门也是看到了凌云宗的旗帜才放弃继续追杀他们的。
狐狸自然是察觉出了叶承风的情绪，但并未多说，只是站起身，拍了拍兽皮袋上的尘土：“走吧。”
暮色渐浓，远处的旗帜那一处亮起了灯火。
走近了才看清，几名穿着凌云宗灰袍的弟子正围着篝火坐成一圈，火堆上架着的陶罐咕嘟作响，飘出肉香。
见到叶承风，其中一个圆脸弟子立刻跳起来：“叶师兄！
你怎么浑身是伤？”
叶承风松了口气，快步迎上去：“王师弟，我无碍，幸得你们还在此处。”
圆脸弟子说着，目光落在狐狸身上，好奇地眨了眨眼，“这位是？”
“这位姑娘救了我性命。”
叶承风简单解释，“我之前遭到血傀门的暗算，被迫进入迷雾森林躲避他们，当时身受重伤幸得姑娘救治，才免于一难，而刚才我们在***坡又遇上了血傀门的人，也是多亏了她。”
几个弟子顿时露出惊色，忙给两人让出位置。
一个高个弟子咋舌，连忙拱手道：“姑娘竟有这本事，多谢姑娘对叶师兄的救命之恩。”
狐狸被让到篝火旁，兽皮袋往地上一放，没有搭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之后便安静地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手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宗门弟子”，他们身上的气息干净而规整，与迷雾森林的瘴气截然不同。
叶承风见狐狸没有搭话，知她性子硬冷，又怕她不适，连忙岔开话题：“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休整休整吧。”
陶罐里的肉汤炖得正浓，圆脸弟子舀了两碗递过来，狐狸接过后却没动，只是看着火苗舔舐罐底。
叶承风见状，主动开口：“她叫……”话音突然卡住，叶承风的脸颊微微发烫——这几日同生共死，他竟从未问过她的名字，一首“姑娘”来“姑娘”去地称呼，此刻被同门问起，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失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狐狸，目光里带着几分歉意：“抱歉，一首忘了问……你尊姓大名？”
狐狸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扫过周围几个好奇的弟子，指尖在陶碗边缘轻轻敲了敲。
篝火的光落在她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狐狸。”
她淡淡吐出两个字。
“狐狸？”
圆脸弟子愣了愣，随即挠挠头，“是……像狐狸一样灵巧的意思吗？
姑娘这名字倒是特别。”
叶承风连忙打圆场：“既简洁又好记。”
他怕狐狸觉得被冒犯，特意补充道，“能在迷雾森林存活如此之久，这名字很配你的身手。”
他见狐狸迟迟没有喝肉汤，便说：“还望你莫要嫌弃，修仙之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便就辟谷了，所谓吃食不过是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所以味道可能没有那么好。”
狐狸没接话，终于端起陶碗，小口抿了口肉汤。
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驱散了几分赶路的寒气。
她望着跳跃的火苗，心里却在想——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正经问起她的名字。
前世在组织里，她只有代号；来到这个世界，原主的名字早随着记忆模糊。
或许“狐狸”二字，倒真成了最合适的标识。
叶承风见她没生气，悄悄松了口气，也端起碗喝了起来。
肉汤的香气混着篝火的暖意，在暮色里弥漫开来。
几个弟子又聊起宗门的事，狐狸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看周围又垂下眼眸。
“叶师兄，我们本再想往黑风谷走走，现在遇上了师兄你，还身受重伤，那我们不如一起回宗门？”
圆脸弟子挠挠头说道。
“甚好，血傀门最近似乎在这一带活动频繁，多个人多个照应。”
叶承风点头应下，转头却见狐狸正盯着篝火发呆，侧脸在火光下明明灭灭，竟让人看不透情绪。
他忽然想起这几日的凶险——她用草绳绊倒傀儡时的利落，用瘴气水腐蚀傀儡时的冷静，甚至在断魂崖边踩着他的肩膀跃过缺口时的果断……哪一样都不像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在想什么？”
叶承风递过去一块烤得焦黄的兽肉。
狐狸接过咬了一口，声音被肉香裹着，有些含糊：“在想，凌云宗的弟子，都像你们这样？”
“我们？”
叶承风愣了愣，随即笑道，“大概吧。
宗门里的师兄师弟们，虽有竞争，却还算和睦。”
狐狸没再问，只是低头吃肉。
篝火噼啪作响，将周围的夜色烘得暖融融的。
叶承风望着她低头的模样，心里突然笃定——这个从迷雾森林走出来的姑娘，迟早会在这片修仙界里，闯出自己的名堂。
而他能做的，便是先带她走进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