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眠端着那盆准备用来做员工餐的西兰花，从后厨走向餐厅角落的小桌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餐厅里暖气开得足，但他总觉得有冷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进来，缠绕在他穿着单薄厨师服的周身。
这是他在这家位于首都繁华地段、人均消费不菲的融合菜餐厅工作的第三年。
从烹饪学校毕业，怀揣着对美食的热爱来到这里，从打荷做起，到切配，再到如今能独立负责几道招牌热菜，他花了三年时间。
日子忙碌得像旋转的陀螺，工资除去房租，勉强还攒了一点积蓄，本来生活也算顺畅。
如果……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
邱眠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靠窗的那个预留位。
时间还早，餐厅里只有零星几桌提前来用下午茶的客人，那个位置空着。
他的心却像被那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微微抽紧。
赵炜，那个比他早半年入职、能言善道的餐厅经理。
三个月前，在一次下班后的同事聚餐后，酒精作用下，赵炜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说他单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说心疼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加班，说喜欢看他专注做菜时微微抿起的嘴唇。
从未谈过恋爱的邱眠，像一艘迷失在深夜海面上的小船，轻易地被这点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暧昧俘获了。
“邱眠！
发什么呆呢？
员工餐快点，大家都饿了！”
粗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主厨。
邱眠连忙应了一声，加快脚步。
刚把盆放下，还没来得及转身，餐厅门口的风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欢迎光……”迎宾小姐的声音卡在了一半。
邱眠下意识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昂贵皮草、妆容精致却掩不住满脸怒气的年轻女人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尖锐又急促的“哒哒”声，像战鼓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餐厅里扫射，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邱眠身上。
邱眠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女人径首朝他冲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和冰冷的杀气。
没等邱眠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等他说出一个字——“啪！”
一杯冰凉刺骨的液体狠狠泼在了他的脸上！
水珠顺着他的头发、脸颊、睫毛不断滴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闻到了柠檬水的酸涩气味。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背景音乐还在不合时宜地轻柔流淌。
所有客人和员工都惊愕地看了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蔓延开。
邱眠彻底懵了，僵在原地，脸上***辣的，不知是冷水***的，还是被无数目光注视的羞耻。
“不要脸的男小三！
臭基佬！”
女人尖利的声音划破了餐厅的宁静，充满了刻骨的鄙夷和愤怒，“用你那双手做菜？
也不怕有艾滋，脏不脏啊！
专门勾引别人的男朋友是吧？
看他有钱还是看他活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邱眠的耳朵里，捅进他的心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恶意。
“你……你谁啊？
胡说八道什么！”
他徒劳地争辩，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谁？
我是赵炜正儿八经谈了两年的女朋友！”
女人冷笑一声，从昂贵的包里掏出一叠照片，狠狠摔在邱眠身上。
照片雪花般散落一地，上面是他和赵炜在不同场合走在一起、甚至有一次赵炜低头看似要亲他额头的模糊画面。
“证据确凿！
你还想抵赖？”
周围瞬间哗然。
手机摄像头纷纷对准了他，闪烁的灯光和窃窃私语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刺在他身上。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陷落。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徒劳地喃喃，试图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一根浮木，“是他说……他说他是单身……放屁！”
女人厉声打断他，“他就是玩玩你这个傻子！
一个破厨子，还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恶心！”
这时，闻讯赶来的赵炜终于出现了。
他脸色铁青，一把拉住那个女人：“小雅！
你闹够了没有！
这里是餐厅！”
“餐厅？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不要脸的男小三！”
叫小雅的女人用力甩开他，指着邱眠的鼻子，“赵炜你今天必须给我开除他！
否则我让你这餐厅明天就上头条！”
赵炜的目光躲闪，不敢看邱眠一眼。
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一种急于撇清的冷漠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邱眠，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冰冷：“邱眠，你私生活不检点，严重影响餐厅声誉和运营。
现在就去财务结清工资，马上离开。”
轰——！
邱眠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远去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三天前还温柔地给他发晚安短信的男人，此刻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委屈、愤怒、羞耻、背叛……无数种情绪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爆发，却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赵炜近乎粗暴地搂着那个仍在叫骂的女人离开，看着周围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看着地上那些散落的、定格了他愚蠢证据的照片……他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首到主厨叹了口气，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先去后面擦擦吧，唉……”邱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挪回狭小更衣室的。
他机械地换下湿透的厨师服，穿上自己那件洗得发旧的羽绒服。
财务室的人眼神异样地快速给他结算了工资，他甚至没有数一数那薄薄的一叠钞票。
走出餐厅后门，踏入傍晚阴冷的风中，他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璀璨耀眼，却照不亮他此刻灰暗的世界。
路边橱窗里映出他失魂落魄的影子，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像个游魂。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
他麻木地掏出来，屏幕上堆满了消息。
有同事小心翼翼询问的，有平时几乎不联系的人发来“吃瓜”表情的，更多的是来自陌生号码的恶毒诅咒和辱骂——“死基佬”、“艾滋病快去死”、“男小三不得好死”……最后一条，是赵炜的。”
小眠，对不起。
我女朋友家里有点背景，我没办法。
你……忘了我吧。
钱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
用什么补偿？
用他彻底被摧毁的名声和尊严吗？
邱眠看着那条消息，忽然觉得无比可笑，可笑到眼眶酸涩难忍，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三个月的所谓“恋情”，原来只是一场的骗局。
他不过是别人无聊时消遣的玩具。
而他竟然还傻傻地，付出了真心。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在他身上，像是无声的嘲讽。
他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却挡不住那从心底里弥漫开的寒冷。
他终于挪回了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租金低廉、只有十几平米左右的出租屋。
打开门，一股沉闷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虽然小，还是被他隔出来一个小厨房，屋里的东西满满当当的，被他装饰的很温馨，但是现在在他眼中一切都是那么冰冷。
他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明明灭灭，像一双双窥探和嘲弄的眼睛。
他猛地抬手，将手机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
“砰”的一声脆响，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黑暗中，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巨大的痛苦、委屈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为什么是他？
他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不够聪明，不够世故，轻易相信了别人的温柔，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吗？
“男小三”、“基佬”、“艾滋”……那些恶毒的词汇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撕裂着他仅剩的理智。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那么不堪，那么肮脏。
工作没了，也许在这个行业也混不下去了。
他不敢想象家里的父母如果知道这一切会怎样，父亲那张永远写满失望和训斥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没出息！”
“像你妈一样窝囊！”
“早就让你不要去学什么厨子！”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被全世界遗弃。
明明还没到冬天，怎么会那么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