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拖着书包，慢吞吞地走出修大附中气派非凡的校门。
身后，是依旧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无数身影还在伏案疾书，或是匆匆赶往各个收费高昂的课外辅导班。
与校园里那种打了鸡血般的学术氛围相比，回家的路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拐进城市边缘一个老旧的小区。
楼道里贴着各种小广告，声控灯时灵时不灵。
推开家门，一股混合着中药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离回来了！”
母亲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道：“第一天进尖子班感觉怎么样？
老师讲得快不快？
跟得上吗？
听说你们班那个赵刚，初中就拿了好多竞赛奖……”话音未落，父亲也从客厅沙发上站起身，手里拿着个计算器，屏幕上还显示着一串数字，眉头拧成了疙瘩：“压力大不大？
我听说尖子班的孩子，家里都请了名师一对一，暑假就把高中课程学完了。
你没掉队吧？”
“甲字班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背景深厚，修炼起来不要命。
你跟得上吗？
聂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厉，你没挨训吧？”
陆离含糊道：“嗯，还行，同学们……都挺拼的。”
“拼？
何止是拼！”
母亲压低声音道：“我刚买菜遇见楼下王阿姨，都说你们甲字班的人，凌晨三西点就上山了！
还有人一边御剑一边剖兽丹练手法！
离儿，咱家可比不了那些修真世家！”
“听说还有人请了时薪上千块的金牌私教！
小离，咱家情况你知道，爸妈没什么大本事，就指望你读书出头了！
你可不能放松啊！”
“修仙这种事情，平时我们这种普通人想都不敢想，好歹你争气，入了学校，以后有机会成为那万中无一的仙人！”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陆离脸色微变，快步走进里屋。
昏暗的灯光下，奶奶正靠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床边放着熬药的陶罐，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她的旧病又犯了。
“奶奶。”
陆离走过去，握住老人干枯的手，渡过去一丝微弱的温和灵力。
奶奶反手握住他，混浊的眼睛看着他，声音虚弱道：“离儿…好好学，争气进了重点班，就有大出息……奶奶还等着享你的福呢……”陆离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晚饭桌上，气氛更加凝重。
简单的两菜一汤，陆大山沉默地扒着饭，突然放下碗，从怀里郑重地取出一个用符纸层层包裹的小玉瓶，推到陆离面前。
“拿着。”
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道：“这是清灵涤虚丹，我托你张叔从内部弄来的，能洗涤神识，增强悟性，对学习理论课有大用！
一颗顶我半个月工钱。”
陆离认得那丹药，在甲字班，这东西几乎是人手一瓶的日常补给品。
但他更知道，这半个月工钱对家里意味着什么。
“爸，我用不着这个，我理论课没问题……”陆离想推回去。
“胡说！”
陆大山眼睛一瞪道：“怎么用不着？
赵刚那孩子今天碰到我，都说了！
甲字班的人都在用！
咱们起步低，更要加倍努力！
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母亲也在一旁帮腔，从柜子深处摸出几块色泽不一的玉器塞给陆离道：“还有这些，你拿着，在学校别省着，该买丹药买丹药，该去修炼室就去！
家里你不用操心！”
那几块玉石，明显是家里压箱底的那点积蓄，甚至可能包括给奶奶买药的钱。
陆离看着父母殷切期望的眼神，看着床上奶奶虚弱却充满盼意的目光，再看看这个为了供他上学己经掏空家底的小院。
他那些关于反内卷、可持续修仙、拒绝性能过耗的理论，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眼前这片屋檐下，充满了压力。
亲人砸锅卖铁、让他无法呼吸的期望。
他们不在乎他飞得累不累，只在乎他能不能飞得高，飞得比所有人都高，好改变这个家的命运。
饭后，陆大山又搬出一个木箱，里面赫然是一枚枚玉简。
“这是爹娘求了很多人，好不容易凑钱买的，《九天引气诀》后续功法，《神识九锻详解》，《三年元婴五年飞升模拟真题》……你都带上！
晚上别睡太死，抽空多看看！
咱们没背景，就只能靠拼命！”
陆离看着那箱几乎耗尽家财换来的高阶心法和习题，喉咙发紧。
这些玩意，在甲字班根本不算什么，甚至有些还是被聂老师批判过的过时版本。
他默默接过那个木箱和那瓶沉甸甸的丹药。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房间，桌上还摆着那本《反卷心经》。
窗外，街坊的喧嚣渐渐平息，只有远处揽月峰的方向，隐隐还有灵光闪动，那是甲字班的卷王们还在挑灯夜战。
屋内，陆离看着父母省吃俭用甚至可能借债买来的丹药习题，感觉它们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逃离学校的卷，却逃不开家庭的卷。
这种卷，让他连躺平都充满了负罪感。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拿起反内卷心经继续观看。
人这一世，为别人而活，太累了。
家里的期盼他负担不起，他只想要为自己而活。
世俗之见，如重重枷锁，缚人身心。
以他人之期盼，为己身之目标，犹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终至疲于奔命，迷失本我。
负罪之感，源于将外界标准内化为自身刑具。
父母之爱，当是港湾，非枷锁。
家人之盼，当是祝福，非筹码。
陆离的心猛地一震。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为父母面子而卷，为家族虚荣而争，为世俗眼中之成功而耗尽心神，值得否？
若自身心神俱疲，郁郁寡欢，即便换来所谓功成名就，于己而言，岂非镜花水月，一场空忙？
字字句句，像是专门写于此刻，写于此地，写给他陆离看。
他想起前世在仙界，为了虚无缥缈的仙阶和资源，卷到神魂俱疲，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不过是个更高级别的社畜，连抬头看天的时间都被绩效和KPI填满。
难道重活一世，还要跳进同一个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