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挂在桑叶上,像无数颗碎钻,被第一缕阳光照得透亮。
西施提着竹篮钻进桑林,篮底垫着的新鲜桑叶还带着潮气,蹭得她手腕的桑叶胎记微微发痒。
“轻点摘,别伤着桑枝。”
母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的竹篮己经半满了,手指在桑叶间翻飞,专挑那些深绿的老叶,“嫩的要留给蚕宝宝,它们昨天刚蜕皮,得吃点软和的。”
西施点点头,踮起脚够着高处的叶片。
指尖划过叶梗时,特意留了最顶端的那片嫩叶——那叶子卷着边,像个攥紧的小拳头,是整棵桑树上最有生气的。
她总觉得,植物也有灵性,就像阿婆说的双女石,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
竹篮渐渐满了,桑叶的清香混着晨露的湿气,在鼻尖萦绕。
西施低头看了看,篮里的桑叶铺得整整齐齐,老叶在下,中叶在中,最上面盖了层刚摘的芽叶,像给蚕宝宝准备了一床软被子。
她忽然想起昨天郑旦说的,吴地的桑园都是成片成片的,摘叶时用大剪刀,咔嚓咔嚓,不管老嫩全剪下来,听得她心里发紧。
“西施!
你看我这个!”
郑旦的声音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桑林,惊飞了枝桠间的麻雀。
她手里攥着块鹅卵石,正瞄准远处的喜鹊窝,胳膊抡得像风车。
西施赶紧跑过去拉住她:“别打,阿婆说鸟是桑园的朋友,能吃虫子。”
郑旦手一偏,石子“嗖”地飞过鸟窝,砸在远处的桑树干上,震落了一地露水。
“朋友?”
她嗤笑一声,把石子塞回兜里,“等吴兵来了,看它们帮不帮你挡矛尖。”
她的布鞋前掌磨出个洞,露出的脚趾沾着桑园的黑泥,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
西施没接话,只是从篮里挑了片最肥的桑叶,往郑旦兜里塞:“尝尝,带点露水的甜。”
郑旦梗着脖子躲开,却在转身时偷偷咬了一口。
桑叶的涩味混着露水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她忽然想起去年吴兵抢桑籽时,自己躲在树后,也是这样偷偷嚼着桑叶,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两人顺着桑林深处走,那里有棵几百年的老桑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裂开的纹路像张饱经风霜的脸。
郑旦说这树成精了,夜里会变成白胡子老头,在桑园里巡逻。
“快看!”
郑旦突然拽着西施往树后跑,老桑树的树洞里,一窝刚出生的幼鸟正张着黄嘴,叽叽喳喳地叫,绒毛还没长齐,像团团会动的蒲公英。
西施赶紧从篮里拿出几颗桑果,捏碎了往鸟嘴里送。
紫红色的果汁沾在她指尖,像不小心蹭到的胭脂。
“它们的娘肯定是去找吃的了。”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怕吓着小家伙,“我们每天来喂它们吧?”
郑旦没说话,转身往旁边的荆棘丛走。
她折了几根带刺的树枝,围着树洞插了圈,尖刺朝外,像道小小的栅栏。
“这样蛇就不敢来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树枝的尖刺划破了她的掌心,渗出血珠滴在树根上,很快被泥土吸了进去。
西施看着那圈荆棘,忽然觉得郑旦的温柔藏得真深,像这老桑树的根,埋在土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从头上拔下根蓝布条,系在树洞口的枝桠上:“这是记号,以后我们就从这里找它们。”
布条在风里轻轻飘,像只蓝色的蝴蝶。
郑旦盯着布条看了会儿,突然捡起块石子,往远处的桑枝抛去。
石子划过一道弧线,正好打中枝头的螳螂,惊得它掉在地上。
“你看我准不准?”
郑旦得意地扬下巴,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我爹说,要是我生在男人家,肯定能当弓箭手,专射吴兵的眼睛。”
西施捡起那只螳螂,放在桑叶上:“它吃害虫的,别打它。”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的,郑旦的娘就是被吴兵的流箭伤了肺,才早早去了的。
郑旦的脸暗了暗,往地上啐了口:“等我练好了投石,就不用怕他们了。”
她又捡起块石子,这次却没往树上扔,而是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吴兵,然后用石子把“吴兵”的头砸得粉碎。
阳光渐渐热起来,桑园里的露水被晒得差不多了。
母亲们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像在桑林里织了张看不见的网。
西施提起竹篮,桑叶的清香更浓了,她回头看了眼树洞,幼鸟己经安静下来,大概是吃饱睡着了。
郑旦跟在她身后,兜里的石子硌得慌,却舍不得扔。
她忽然凑近西施,压低声音:“我藏了个好东西,带你去看。”
两人绕到桑园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丛长得比人还高的蒿草。
郑旦拨开草叶,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一把用桑木削的剑,剑身被磨得发亮,上面用烧红的铁丝烫着两个字:杀吴。
“我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揍我。”
郑旦摸着剑身,眼睛发亮,“但我觉得,光会养蚕没用,得会打架,才不会被人欺负。”
西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杀吴”两个字,铁丝烫过的地方有点扎手。
她想起阿婆说的,溪水绕石才能活,但郑旦大概觉得,石头就该被砸碎。
“别让别人看见。”
西施帮她把蒿草重新盖好,“等蚕宝宝结了茧,我用蚕丝给你做个剑穗,这样挥起来就有声音了。”
郑旦的脸一下子亮了,像被点燃的火把:“真的?
要最亮的那种蚕丝!”
“嗯。”
西施点头,看着远处母亲们的身影,忽然觉得桑园里的风都带着两种味道——桑叶的甜,和郑旦剑上的烈。
回家的路上,郑旦还在念叨着剑穗的事,西施却在想树洞的幼鸟。
她悄悄从篮里留出几片嫩叶,藏在袖中,打算明天再来喂它们。
阳光穿过桑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无数晃动的剑,又像无数飘动的纱。
西施忽然觉得,她和郑旦,就像这桑园里的两棵树,长在同一片土地上,根在地下连在一起,却朝着不同的方向长——她向着阳光,郑旦向着风。
但不管怎么长,她们都在守护着这片桑园,就像双女石守护着两条溪水。
快到村口时,郑旦突然停下脚步,往桑园的方向望了望。
“明天,我们还去喂小鸟吧?”
她的声音有点别扭,像不好意思说软话。
西施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还要给你的剑做剑穗呢。”
郑旦的脸又红了,转身往家跑,布鞋磨破的洞在地上拖出道淡淡的痕迹。
西施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桑园里的晨露虽然被晒干了,但有些东西,却像被露水浸过一样,悄悄发了芽。
她摸了摸袖中的嫩叶,叶片还是软的。
抬头时,正看见双女石的影子在远处的溪水里晃,像在对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