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上的晨露混着潮湿的山风,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后背的鞭伤被风一吹,疼得他龇牙咧嘴。
“沈小子,今天得多接两篓!”
王奎的声音从崖顶传来,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内门的柳师姐要炼丹,差了些凝露做药引。”
沈砚秋没应声,只是攥紧了竹篓的背带。
自从把灵丝珠给了赵虎,张启年果然没再来找过麻烦,王奎的刁难却变本加厉——大概是张启年没找到珠子,把气撒在了管事身上。
他沿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石阶边缘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有些地方还嵌着尖锐的碎石。
三年来,他的草鞋磨破了十几双,脚掌和膝盖早就结了层厚厚的茧子,踩在湿滑的石头上稳如磐石。
走到半山腰时,沈砚秋突然停住脚步。
昨天被灵丝珠激活的黑石还藏在怀里,此刻正微微发烫,比上次接触灵丝珠时的热度弱了不少,却异常持续。
他低头看向崖壁——往常渗出山露的石缝里,今天竟泛着淡淡的白芒,那些白芒顺着岩壁流淌,在石阶凹陷处凝成细小的水珠,和灵丝珠里的雾气气息极为相似。
沈砚秋的心跳慢了半拍。
断魂崖以凶险闻名,别说灵气,连草木都长得稀稀拉拉,怎么会突然涌出这么浓郁的灵气?
他摘下一片崖壁上的枯草,用指尖蘸了点石缝里的水珠。
水珠触到皮肤的瞬间,怀里的黑石突然震动了一下,脑海里的文字再次浮现:“地脉灵气外泄,伴煞气……”煞气?
沈砚秋皱起眉。
他赶紧将枯草凑近鼻尖,果然闻到一丝极淡的腥气,混在草木的清香里,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这可不是好兆头。
青雾山的根基就在于地下的灵脉,灵脉动荡往往意味着山崩、地裂,甚至可能引来妖兽。
他加快脚步走到平时接山露的地方,这里的石缝最宽,渗出的水珠也最多。
但今天,水珠里的白芒却比刚才看到的浓郁得多,甚至在竹篓里凝成了细小的光点。
沈砚秋突然想起三年前被遗弃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光点漫天飞舞,随后就是山摇地动,黑衣人慌乱逃窜……“必须弄清楚原因。”
他低声自语,眼神变得凝重。
如果灵脉真的出了问题,青雾山迟早会变成死地,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接满两篓凝露时,天刚蒙蒙亮。
沈砚秋背着竹篓往回走,路过一处断崖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崖底似乎有黑影闪过。
他停下脚步,趴在崖边往下看。
断魂崖深不见底,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但怀里的黑石却烫得厉害,像是在提醒他有危险。
“是谁在下面?”
沈砚秋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只有风声回应。
他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摸出块碎石扔了下去。
碎石穿过云雾,许久都没传来落地的声响。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云雾里突然飘上来一缕黑气,黑气中裹着半片残破的衣角,上面绣着个模糊的“李”字。
姓李?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昨天在库房里踹赵虎的那个李师兄——练气五层的外门弟子。
难道李师兄掉进崖底了?
可他为什么会来断魂崖?
沈砚秋捡起那半片衣角,布料上沾着干涸的血迹,还有股和石缝水珠里相似的腥气。
“煞气……”他捏紧衣角,突然明白了什么。
灵脉外泄的灵气里混着煞气,长期接触会让人走火入魔,甚至神智不清。
李师兄多半是被煞气影响,才失足坠崖的。
这就更麻烦了。
连练气五层的弟子都挡不住煞气,他一个连练气都没入门的杂役,恐怕只要沾到一点就会毙命。
沈砚秋将衣角塞进怀里,快步往崖顶走。
这件事太大,他必须尽快弄清楚内门是否知情——如果他们早就知道却隐瞒不报,那这青雾山就真的不能待了。
回到杂役院时,赵虎正蹲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两个热馒头。
看到沈砚秋回来,他赶紧跑过来,压低声音:“砚秋,我好像……好像能感觉到灵气了!”
沈砚秋的脚步顿了顿,看向赵虎的丹田处。
那里果然萦绕着一丝极淡的白气,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是灵丝珠的效果。
“别声张。”
沈砚秋接过馒头,语气严肃,“每天夜里在柴房吸收,天亮前散去气息,千万别让任何人发现。”
赵虎用力点头,脸上满是激动:“我知道!
等我到了练气一层,就申请去外门,到时候就能保护你了!”
沈砚秋笑了笑,没说话。
他拍了拍赵虎的肩膀,转身往内门方向走——柳师姐要的凝露得送去丹房。
青雾山的丹房建在灵脉最旺的山顶,由专门的炼丹师掌管。
沈砚秋很少来这里,只在三年前被外门长老领进门时远远看过一眼。
丹房外的广场上,几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弟子正在整理丹渣。
那些黑乎乎的残渣堆在角落里,散发着焦糊的味道,引得苍蝇嗡嗡首转。
沈砚秋刚要敲门,怀里的黑石突然又烫了起来。
这次的热度和之前都不同,带着种灼热的吸力,似乎要把周围的什么东西吸进去。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丹渣上。
“你看什么看?”
一个整理丹渣的弟子发现了他,不耐烦地呵斥,“杂役就该待在杂役院,这里也是你能乱看的?”
沈砚秋收回目光,低头道:“弟子送凝露来给柳师姐。”
“柳师姐在炼丹,进去吧。”
那弟子指了指丹房的侧门,眼神却始终盯着他怀里的竹篓,像是在提防什么。
沈砚秋走进丹房时,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丹炉冒着青色的火焰,一个穿着绿色道袍的女子正站在炉前,手里捏着法诀,正是内门弟子柳如烟——练气九层的修为,在年轻弟子里算得上佼佼者。
“放下凝露就出去。”
柳如烟头也没回,声音清冷。
沈砚秋将竹篓放在墙角,目光却扫过丹炉下的灰烬。
那些灰烬里,竟混着和断魂崖底一样的黑气,只是被药香掩盖,不易察觉。
“柳师姐,”沈砚秋突然开口,“弟子刚才在断魂崖,看到李师兄……”柳如烟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你说什么?
李师兄怎么了?”
她的反应太快,反而让沈砚秋更加确定李师兄的事不简单。
他低下头,声音故作迟疑:“我看到半片带血的衣角,好像是李师兄的……就在断魂崖底。”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里的法诀都乱了几分。
丹炉里的火焰猛地窜高,差点烧到她的衣袖。
“胡说!”
柳如烟厉声呵斥,“李师兄昨天还在库房值守,怎么可能去断魂崖?”
沈砚秋从怀里掏出那半片衣角,递了过去:“弟子不敢胡说,这是弟子捡到的。”
柳如烟看着衣角上的“李”字,身体微微颤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她一把抢过衣角,捏在手里揉成了粉末:“这事不许再提!
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砚秋低着头,掩住眼底的冷意。
柳如烟的反应己经说明了一切——她知道李师兄去了断魂崖,甚至可能知道他为什么去。
“是,弟子明白。”
沈砚秋转身就要走。
“等等。”
柳如烟突然叫住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玉瓶扔过来,“这是‘清灵丹’,赏你的。
别再多嘴。”
沈砚秋接住玉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里面装着三粒白色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灵气——确实是清灵丹,能清除体内的杂气,对刚入练气境的弟子有些用处。
但他更在意的是柳如烟的态度。
她用丹药封口,显然是想掩盖什么。
离开丹房时,沈砚秋故意从丹渣堆旁走过。
怀里的黑石烫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催促他做什么。
他趁着那几个整理丹渣的弟子不注意,悄悄抓起一把丹渣塞进怀里的布袋里。
回到杂役院时,赵虎己经去打扫外门的演武场了。
沈砚秋钻进柴房,关上门,从布袋里倒出那些黑乎乎的丹渣。
丹渣刚落地,怀里的黑石突然飞了出来,悬浮在丹渣上方。
石背的刻痕亮起红光,那些丹渣竟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向黑石聚拢,最后被完全吸收!
黑石吸收完丹渣,红光渐渐褪去,重新落回沈砚秋手里。
他拿起石头仔细看,表面没什么变化,但握在手里却感觉比之前重了些,还带着一丝温润的暖意,和灵丝珠的气息有些相似。
“这石头……还能吸收丹药残渣?”
沈砚秋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三年来在断魂崖接的山露。
那些偶尔混着暖意的水珠,是不是也被黑石吸收了?
所以他才迟迟无法感应灵气——不是他资质差,而是灵气都被黑石偷偷吸走了!
这个发现让他又气又喜。
气的是三年苦修白费功夫,喜的是这黑石显然不是凡物,连丹渣里的残余灵气都能吸收,若是吸收了完整的丹药,岂不是……沈砚秋压下心里的激动,拿起柳如烟给的清灵丹。
玉瓶打开的瞬间,灵气扑面而来,比灵丝珠里的雾气浓郁数倍。
他犹豫了片刻,把三粒清灵丹都倒在手心,然后将黑石放在上面。
黑石刚接触到丹药,就爆发出强烈的吸力。
三粒清灵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化作白色的灵气被黑石吸收。
石背的刻痕再次亮起,这次的红光比之前更亮,还隐隐传来“嗡嗡”的轻响。
吸收完清灵丹,黑石的暖意更甚,甚至在沈砚秋的掌心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他试着运转三年来偷偷记下的吐纳法门,丹田处竟传来一阵微弱的热流——是灵气!
虽然只有一丝,却真实存在!
沈砚秋的心脏狂跳起来。
三年了,他终于摸到了练气境的门槛!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王奎带着两个杂役冲了进来,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他:“沈小子!
柳师姐的丹炉炸了,说是你送的凝露有问题!
跟我去内门领罚!”
沈砚秋握紧手心的红痕,抬头看向王奎。
他看到王奎身后的杂役手里拿着根铁链,显然是早有准备。
丹炉炸了?
恐怕是柳如烟想杀人灭口吧。
沈砚秋慢慢站起身,目光扫过柴房外——演武场的方向传来阵阵喧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王管事,”沈砚秋突然笑了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外门演武场好像出事了,你不赶紧去看看?
听说……是李师兄的尸体被找到了。”
王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地看向演武场的方向,脚步竟有些迟疑。
沈砚秋抓住这个机会,猛地将怀里的黑石砸向王奎的脸。
黑石带着吸收丹药后的暖意,虽然没什么威力,却打得王奎惨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跑!”
沈砚秋对着门外喊了一声——他知道赵虎肯定在附近。
果然,赵虎从柴房后面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根木棍,一棍打在一个杂役的腿上。
“砚秋!
这边!”
赵虎大喊着,拉着沈砚秋就往杂役院的后门跑。
王奎捂着流血的额头,气急败坏地嘶吼:“抓住他们!
抓住这两个小兔崽子!”
杂役们纷纷围了上来,手里拿着扁担、锄头,堵住了去路。
沈砚秋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又摸了摸怀里的黑石。
刚才吸收的清灵丹灵气还在,虽然微弱,但足够支撑他做一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脑海里锁灵阵的文字描述,将一丝灵气注入黑石。
石背的刻痕再次亮起红光,这一次,红光竟化作一道细小的光网,笼罩在他和赵虎周围!
那些冲过来的杂役一碰到光网,就像被无形的墙挡住,纷纷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这是什么?”
赵虎惊得瞪大了眼睛。
“别问了,快跑!”
沈砚秋拉着他冲出后门,往断魂崖的方向跑。
他知道,现在只有那个凶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身后传来王奎的怒骂和杂役的惨叫,沈砚秋却没有回头。
他握着掌心温热的黑石,感受着丹田处那丝微弱却坚定的灵气,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练气境,他来了。
青雾山的迷雾,也该被吹散一点了。